不过他这一棍子还没劈下来就被旁观的鸿叶给一脚踹断。
啪嗒一声脆响,木屑四溅。方大河在镇上横行霸道几年,还是头一回遇上硬茬子。他捏着手中断裂的棍子眼睛瞪大,脸色有些泛青:“你是何人?”
鸿叶歪了歪脑袋,脖子骨头咔咔地响,“说不过就动手,未免下作。”
方大河额头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心中几番衡量,他收起了棍子。
桂花婶子于是趁机红着一双眼睛扑到抬腿进来的林主簿跟前。
原本胆怯的人在这等场面之下,用足仅有的勇气喊冤:“主簿老爷,小人今儿个就拼着这一条命不要,求老爷主持公道。小人的儿子三年前被姓张的公子打死在镇子上,杀人的人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给小人。小人就想知道,这天地下还有没有王法!”
林主簿是被老爷子叫过来的,人才刚进门就遭遇这种棘手的情况。此时卡在门槛儿跟前进不得退不得。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巴巴地看着那边的老爷子,十分为难。
老爷子他约莫知道是京城来的身份很高却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姓张的那个小子却是实打实的县令家公子。张县令虽然好糊弄,但却是个爱子如命的性子。这回来武原镇闹事儿的是张县令的嫡次子,虽然相比其他几个会来事儿的儿子较为不受宠,却不意味着能容许旁人动他。
“这,这……”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冷不丁的被桂花婶子一嗓子给架到台阶上下不来。
“主簿老爷,您可是我们武原镇出去的官!”
桂花婶子也并非那么糊涂,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她在西风食肆干了快一个月,经常看到林主簿跟在老爷子屁股后头巴结。心里老爷子的身份必定比主簿还高,老爷子身边的随从都站出来,林主簿作为武原镇的官,不可能放着不管的,“那个张公子来到咱们镇上耀武扬威,您不能不管啊!”
“你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他脸色沉沉地瞥一眼方大河的方向,亲手扶起桂花婶子。
林主簿穿着体面的藏青长跑,吃的白白胖胖。站在这里,就比他身后那群人看着富贵。他本就是武原镇人,也是从出身低微爬到如今武安县主簿的位置。他在县城的官衙,有些时候说话做事比张县令还管用。本身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事实上许多事儿,他比谁都清楚。
三年前张二公子来镇子上打死人的事儿他是知晓的。
当时张县令为了这事儿把人叫到衙门里来骂。他当时就在张县令身边任职,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这事儿张县令没找他经手处理,死的人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自然就没有过问。但如今这事儿又被翻出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若说不管,怕是说不过去。
“这事儿坐下来说,”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爷子,沉吟道,“还有这个妇人。”
被点名的老妇人顿时面色一紧,下意识看向方大河。
方大河站在那群打手身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林主簿目光找了一圈,心里大致明白怎么回事。瞧着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虽然还没臭,但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这是在膈应。他眉头一皱:“这尸体还摆在这作甚?还不赶紧拖出去!”
林主簿的威信可比方大河强多了。这可是正经吃官粮的官吏,跟他这种担个名声实则不拿朝廷俸禄的散兵可是大大的不一样。方大河顶多在镇上算个事儿,到林主簿面前还算不上人物。他一声令下,方大河身后的人犹豫了几下,乖乖上前来把尸体拖出去。
这会儿哭天喊地的老妇人老实得跟鹌鹑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喊。眼看着尸体被拖出去,人蜷缩在角落就想溜边儿出去。
“哪儿走?”林主簿别看着人不高,这般几句话就镇住了场面,“你那事儿还没掰扯清楚,走什么?”
那老妇人耷拉着脑袋都不敢说了,讷讷无言。
场面一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就这会儿,有眼睛的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刚才还闹腾得要死要活,主事儿的人来了,她反倒不敢说话。这要是说没猫腻,谁信?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心里不免嘀咕:这西风食肆是得罪谁了?
得罪谁先不说,就说人清出来,事情也好处置了。如今大堂中央就安琳琅周攻玉,老爷子主仆,林主簿,还有方大河带着的一帮打手。几群人分散开,外头人看,一模撩人。
方大河在武原镇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忌惮的大概就是林主簿了。林主簿虽然大多时候不管事儿,但听张公子的只言片语,就知道这人在县衙里还挺不好对付。
他心里虚得紧,怕桂花婶子说出什么来。那双眼睛跟鬣狗似的死死瞪着桂花婶子。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自然是不客气。
她满腹的冤屈,今日要一口气全说出来。桂花婶子十四进的方家门,十五生了方大山。十九岁相公摔下山坡重伤身亡,后来十多年独自拉拔孩子讨生活。三年前她家大山被大几岁的同村人方大河说动,去镇子上给食肆当小二挣钱。结果才去不到一日就被人当街打死。
“……我儿不是那等会惹事的人。他打小没父亲护着,三四岁就比人家十多岁的孩子都懂事。在村子里十几年,从来没跟人吵过嘴。这样一个老实孩子,怎么有那个胆子招惹贵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话不是这么说,”方大河冷笑,“人心隔肚皮,就算亲娘也不一定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这是说的是人话吗!”桂花婶子本来就怀疑方大河,听到他这么说话就冒火,“三年前,我儿就是跟你一道来镇上。如今我儿得不明不白,你个街边二溜子倒是摇身一变成都保正了!”
方大河最讨厌别人说他过去,脸瞬间黑得下来。
“三年前,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娘三个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脸皮厚,时常来我家里蹭吃蹭喝。”桂花婶子心里这口气憋久了,激愤之下连胆怯都忘了,“吃了我家多少粮食,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
“就你家那点猪食,老子瞧都瞧不上!”
“那你也是吃了!”
先不说这方大河往日跟桂花婶子有何交情,方大河能眼眨不眨地对桂花婶子下手,这就不是个好人。不过镇子上的人都清楚方大河是个什么秉性,得了个都保正的名头,整日带着人招摇过市。时长要镇上的商户孝敬,干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儿也不稀奇。
不过方大河厌恶被人揭了老底,怒急了又忍不住想动手。
这般肆无忌惮的行径,着实惹恼了老爷子:“住手!话还没说完就想打人,你这是心虚吗!”
老爷子已经辞官很多年,却改不掉嫉恶如仇的耿直性子。这小镇上就算是个没有像样的府衙,也不能这般让个都保正草菅人命。说两句就喊打喊杀,实在不成体统。他呵斥道:“身为父母官,本该为当地百姓请命。这个都保正当着你的面就敢打人,要你这个主簿有什么用!”
林主簿被吼得一激灵,立即道:“案件自然是要查的。”
“要查就快查,磨磨唧唧的!”
“自然,自然,”这案子其实不难查,张家那二小子干的事儿,林主簿心里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一桩官宦子弟当街纵马,草菅人命的案子。事情简单,难就难在时隔三年,许多证据早就被抹除干净。就是当时的目击者方大河也成了张二公子手下办事的,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主簿老爷,”安琳琅道,“我们也要报官。”
桂花婶子的案子要查,西风食肆被人污蔑这事儿也不能糊弄了事。
西风食肆开门做生意的,做的是正正经经的吃食生意,店铺里发生老鼠药毒死人的事儿这是得担多大的罪名?这要是外头不明所以的人以为西风食肆菜里都有老鼠药,那她这个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这位都保正带着人就擅闯食肆,红口白牙就断定我食肆吃食不干净,毒死人。就算这镇子上没有官老爷断案,这也该给个说法才是。毕竟就算是京城的衙差办案搜查还得拿搜查令呢。咱们这方都保正可真是威风,无凭无据的闹了这一场,我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安琳琅冷笑,“主簿老爷我告他私闯名宅,栽赃嫁祸!”
“你这算什么民宅!”方大河气死。
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爷子,见老爷子脸色沉沉的,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方大河的脸瞬间铁青,他做的事儿可经不住查。这要是查,指不定都要进牢里吃牢饭去。当下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他当众就警告林主簿:“主簿老爷,你可别忘了张二公子还在镇子上!“
林主簿:“哦?”
“你应当是清楚的。”方大河这三年仗着县令公子的威风,连镇长都没放眼里,“二公子可不是个好脾气。你就不怕今日动了我,他回去让他爹罢了你的官!”
这话说的在座之人都笑了。能说出这样的胡话,也确实证明桂花婶子的话没有假。
这方大河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主簿虽然低县令一头,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朝廷任命。区区一个县令就想罢了主簿的官,那还真是说话不过脑子。别说老爷子说话,林主簿都被他这句威胁给气笑了:“你大可试试看。我倒是瞧瞧,张大人可有那等本事罢了我的官。”
方大河见林主簿不仅没怕,反而被他激怒,心顿时就慌了。
他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道:“林主簿,大家都是给张大人办事儿的。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何必在这里头掺和一脚?我不碍着你的事儿你也别管我的事儿,相安无事不好吗?”
“你想关停西风食肆,这就关我的事了。”
林主簿好吃在镇子上都是出了名的,为了间食肆闹起来,也并非不可能。方大河心里一急,他扭头就想冲出去找人。他在林主簿跟前说话没分量,张二公子总该有分量了吧?那可是正经的官家公子!心里想着,他人就往外冲。
书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