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会儿,老先生还是回答了容晴的问题,“是甘道人的《搜神游记》,仅此一本的珍品啊,居然被卷的不成样子。”这般说着,老先生心里又是一阵伤心恼火。
容晴听完也感同身受地想着,什么人呐这是。
有些人是有卷着书看的习惯,可有些古籍翻一页都是小心翼翼,被卷久了,只怕要留下挺深的痕迹了。
无怪乎老先生不悦成这样。
心里又是感动老先生对她的信任,容晴也不敢多嘴了,乖乖地将托盘捧着,一路那是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她才放下托盘,将书箱打开。
展开笔帘,取出常用的一支笔,再将墨条砚台等物摆好。这里的清水就放了一竹筒在案几脚边,只有磨墨的时候才取上来一点,免得不慎将水撒开,沾湿了书籍。
这一切的准备都极有仪式感,待一切就绪后,容晴习惯性地用笔杆尾部搔了搔鬓角,才开始动笔。
因为今日要在这里杀上一整天的时间,容晴足足带了五十张纸笺。有了经验的她,在处理这些的时候,效率也快上许多。
只是因为新带来的纸笺其出处的成书时间与昨日的那些已有两三百年的间隔,所以还要换一本对应时间的图志。当然,这回容晴保证还书借书都是在老先生眼皮底下完成的,免得再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
容晴对着这莫名的事件,当然是有所怀疑的,而且步调很一致的跟普通人一样想到了鬼神之说。只不过,比起鬼神之力,她还是更害怕那种被窥伺的感觉。那种墙缝、桌缝、窗缝里藏着一双眼睛……容晴觉得后背都发麻了。
深呼吸,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不愿多想,一边不出声地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边还是寻思着,这莫非是来了个偷儿……?
偷看书的偷书贼?倒也风雅,容晴失笑。
日头不知不觉中已在天幕上换了个角度。
胃部也定时传来了饥饿的提醒。
容晴正打算写完最后一行字就停笔,这时,整栋楼晃了一晃,一滴墨点掉落在纸上。
?
她茫然抬起头,皱起了眉。刚刚是地震了?
好似是回应她的想法,整座楼又开始左右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不过是数息时间,随着晃动停止,容晴只听见胸腔内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她松开握笔的手,才发觉掌心已是潮湿一片,原本僵住不敢动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往外跑去。
“地龙翻身了。”容晴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大声的呼喊。
“先生!”容晴顿住了脚步。
老先生就平时就坐在楼梯口进门的地方。此刻却是整个人歪倒在案几上。
她连忙拉起了老先生,粗略看去对方身上也没有什么出血痕迹,可是就怕他磕碰到哪里了。不敢多呆,半拖半拽的把他带下了楼。
握着楼梯把手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已经是一个凡人了。在俗世待了八年多,这一刻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会死。这个死,除了她能接受的老死之外,还包括了她不能接受的被砸死。
藏书楼是很坚固没错,经历了地震也没塌,但现在不塌,并不代表不会塌。或许就在下一秒!
容晴拽着老先生歪歪扭扭地下了楼,也不知道老先生碰到哪了,眼睛半垂着,却没什么动静。她脚下是一步都不敢停,哪里敢停,似乎背后就有死亡在跟随,哪里敢停!
容晴一步跨出了门槛,老先生的脚在门槛上别了一下,她也顾不上了,又往前跑了几步到了空地上,才敢稍微歇一歇。
“先生……”容晴喘着气,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干的不行的嗓子,“怎么样了?”
老先生好似回过神了,却喃喃着,“径国大难了。”他一把抓住容晴的手臂,她都不知道老先生的手劲居然这么大,“这里,这里五百年没地龙翻身了啊。一定是别处,别的州。”老先生脸上浮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身体上的疼痛都不打紧,可是看着视线所及,震翻在地的花草,砖头,还有远处不时传来的尖叫哭喊声音,他更心痛的是视线里看不到的那些人,“怕是不知道多少城的百姓,都没了啊。”
“都没了。”老先生不停摇着头。
容晴看着老人眼中聚起了泪,干瘪的眼角却是盛不住让那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地上晕开。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着汗,可暂时脱离危险冷静下来的容晴,听着老先生说的话,心慢慢沉了下来。
“地龙翻身乃是天灾,非我等人力可改,还请先生节哀。”她不忍心见老人家这般,此时也只能尽力安慰他,“王府、州府都会出力的,朝廷那边更不会坐视不管。先生先保重自个儿……”
容晴并没料到,这并不是一个她想当然认为的天灾,而是一次极响的警钟。警钟敲响了……若是等闲视之,便是万劫不复之开端。
睢城一路往北走,是汜州。汜州北部有一座小城。今日地龙翻身之前,它默默无闻,今日地龙翻身之后,它也从此失去了名字。
只需要几息,就足以让一个热闹的小城从此寂静,就连鸟兽的声音都消失了。一道深深长长的地缝,横贯了整个小城,将城切成了两半,甚至不断蔓延向前。
一个女人,身材曼妙,云鬓上别着个鬼面具。她的眼中甚是无情,一路上遇到的残肢血肉就仿佛破砖一样不值得她动容。她手里牵着只猴子。猴子身上穿着小孩衣服,脑袋上顶着个虎头帽子。
女人一路牵着猴子来到地缝前,看着一人一猴速度不快,可几乎是眨眼,就掠过了一地破败。
女人松了血红的长绳,轻轻踢了一脚猴子。小猴子很聪明,纵身一跃就进入了地缝中。
猴脸上长了一张人类的笑脸,这笑似是永远凝固住的,微笑,亦或是嘲笑?
一世容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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