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过比你模样生得更俊的姑娘家了。“老妇人喟叹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夸起了周憬琛,“你相公的样貌也是罕见的俊美。”
“你二人也算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叶嘉被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谦虚了几句。
她则又笑着问叶嘉:“你俩成亲几年了?”
“啊?”话题转的太快且有点涉及隐私了,叶嘉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她其实不太习惯跟人闲话家常。不过看老妇人的年纪,叶嘉她还是回了话,“刚成亲不久,一年不到的时日。”
“怪不得感情如此和睦,出远门都要带着一起走,真好啊……”
这话冷不丁地给叶嘉说红了脸。周憬琛非把她带着一起走,倒也并非全是为了乔装打扮。说起来,他们俩这一路也没有多做乔装打扮,仿佛就是过来探亲的。
“……和睦么?”叶嘉看了一眼还在冲她笑的周憬琛,撇了撇嘴。
好吧,其实挺和睦的。周憬琛这家伙都没跟她红过脸,从来都是让着她的。
“年少时候的情意最是真挚动人,遇上了便是一辈子的福气。”老妇人却连声地感慨了多句两人十分相配以后,忽然又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睛,嗓音听着也有些哽咽。
她清醒时候哭跟糊涂的时候哭不一样,无声无息的眼泪顺着面颊的沟壑和褶皱缓缓地淌下来。虽不算狼狈,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痛。
叶嘉忙从衣兜里扯出了帕子递给她。
老妇人却摆摆手,盯着不远处的周憬琛眼神不自觉地悠远。她不知透过周憬琛在看谁,笑着笑着便哽咽道:“我与我相公成亲五十多年,从未有过你与你相公这般和睦的时候。如今人死灯灭,回忆起来竟然全是我欺他辱他时候狰狞的模样……”
叶嘉:“……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杨老太却好似一瞬间又陷入了魔障,盯着不远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的神志又有些迷糊了,嘴里仿佛吟叹一般念起来,换了一首词:“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①。”
佛说人生三大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年老失独,人生悲苦事。
叶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并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此时追着问便有些太不讲人情味。她于是起身去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斟了一杯茶推到杨老太的桌前。杨老太自顾自地念叨,叶嘉怕她又要迷糊抓紧问了她的情况,问起她家中是否还有牵挂之人么?子女或者亲眷?
“没有了,如今都没有了。一个人不剩,一个也不剩。”
老妇人说着话,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另一只手起皱的手指:“任性到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唉,少不更事时不知珍惜,人去后方知余恨悠长。早知有这样一日,我便也不会那般对他……”
叶嘉挠了挠脸颊,心情有些复杂。
她倒也没有刻意去劝解,未经他人苦,莫胡言乱语乱劝人。指不定哪句无意之间的话就会很伤人。叶嘉觉得以此时的老妇人精神状态已经承受不住刺激,她便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四下里安安静静的,须臾,连哭声都没了。
等再抬头看,老妇人的眼皮垂落下来,脸贴在骨灰坛外壁上已经睡着了。
虽说许多事情没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叶嘉大致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于是叫来两个护卫将杨老太给扶上了床。
叶嘉吹灭了灯火,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回头出来关上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天地间渐渐被夜色笼罩。天边晚归的鸦雀呱呱地叫着,叶嘉从老妇人的屋里出来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周憬琛人不在屋内,桌的茶壶
叶嘉扬了扬眉,拆了信件看。
信件只交代了周憬琛这几日有事要赶去龟兹一趟,至少三日后才会归。让叶嘉若是得空且在镇子上看也看商铺,也可物色物色铺子做正经买卖。
信中言明他在城内留了人,且拿着玉佩去天下书局便有人会替她做事。
玉佩?叶嘉才想起来余老爷子给了她一个玉佩。今日拿的时候,余家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奇怪。叶嘉猜测这是个什么贵重物品,背后所代表的价值肯定远超玉佩本身的价值。
屋里掌了灯,灯火氤氲的屋里亮堂堂的。叶嘉坐在桌前拿灯火照着玉佩看,发现玉佩的里面竟然刻有四个大字,天下书局的标识。她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拿了两盏灯过来,对着照,确实是有。自己在玉佩的里面,不透光看不清。
“天下书局?什么?老爷子给了我几家店铺?”
心里嘀咕着,叶嘉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周憬琛虽说没有具体交代去龟兹做什么,但经过与杨老太的一番话,叶嘉隐约能猜到点他的目的。毕竟大都护府就在龟兹。
用了些饭食叶嘉也累了,跑了一天,她于是叫了水沐浴更衣,躺倒睡觉。
周憬琛不知在忙些什么事,三四日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叶嘉身边留了两个护卫,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叶嘉倒也不慌,于阗是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她人在城内,又有护卫贴身跟随,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叶嘉这几日也没闲着,她还真的就四处看铺子。
她手里握着的资产虽说不是特别多,但叶嘉特别的敢做。她不喜欢钱财堆在家里落灰,能流动的钱财她都乐得去投入市场。
这几日,她找了个挺厉害的牙人,跟着牙人四处看地段和商铺。
于阗城是地处安西都护府最南边的大城池,东西方向来说,又是较为中段的位置。换句话说,这个位置跟东乡镇其实很像,但在细节上又有本质的区别。
就是比东乡镇更安稳,不用担心北边会有突厥偷袭。气候也更温暖,适宜种植。叶嘉最终打算先搁置一下商铺的事情,而是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座山头
叶嘉忽然忆起一桩事,后世的于阗玉就是和田玉。换言之,这里盛产和田玉。但是山料玉矿不是那么好买的,真有,运气落到叶嘉头上的几率很小。叶嘉更看重的,是于阗乃丝绸之路上一个重地。
西域的宝马、宝石、瓜果大部分从这里运送去中原,且此地通往北边乃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中必然会有仙人掌。仙人掌的话,是不是能养殖胭脂虫?除此之外,此地乃瓜果之乡。因为天然的气候和光照,盛产各种品质优良的瓜果。
百亩田地花了她将近千两银子。叶嘉打算先种瓜果作物,时机恰当再看看往北边试试看能不能寻到胭脂虫。若是寻到了,那就是一项大收获,家里的口脂生意就有着落了。
实在不行,这百亩田也能种花。正好家中也需要花田。
叶嘉的野心熊熊燃烧,每日都忙得四处乱窜。转眼就十多日过去,她都忘了自己是跟周憬琛一起来的。要不是某天睡到半夜,被人捏着鼻子给弄醒,叶嘉都忘了她相公还在龟兹。
挣扎地睁开眼睛,叶嘉下意识地从枕头
周憬琛一手接住,游刃有余地将人给按在了床上。叶嘉终于看清楚,这人一身黑地站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何时回来的。幽幽地目光落到她身上,周憬琛真的气到笑:“嘉娘最近好忙啊?是不是再晚些回来,你就该忘了你相公姓甚名谁?”
“啊?”叶嘉当然忙,搞钱嘛这不是!她不仅要买田地买铺子,还得物色能人帮她做事,事情多可不就顾不上别的,“相公,你怎么又半夜回来?”
“怎么又?我难道不该回来?”
周憬琛这几日虽说人在龟兹,但一直密切关注叶嘉的状况。他出于私心把叶嘉给弄出来,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结果这小娘子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跟在家一样没心没肺!
“没说不该啊。”
“那你感慨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说你半夜回来。”叶嘉无语,“别擅自省略关键的两个字,容易造成歧义。”
周憬琛哼了一声。将匕首还给叶嘉。叶嘉收起来放枕头洗一下吧,结果凑近了他眉头就皱起来。周憬琛人表面看着没什么异样,但叶嘉鼻子尖,立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怎么回事?又受伤了?”
“一点小伤。”周憬琛一边说着一边脱掉衣裳,衣裳扯开了,里头的中衣红了一大片。他半点不在意,只轻声跟叶嘉道:“嘉娘你是不是带了药?我找不着,你且帮我找一下。”
叶嘉:“你何时受的伤?怎么不及时处理……”
她带的药也不多。就几瓶金疮药和一瓶红花油。说起来,当初叶嘉会带这些并非给自己用的,就是知道周憬琛会受伤。以防万一,结果这厮还真就大半夜地受伤跑回来找她。叶嘉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取了药过来时他已经洗漱好,赤着上半身站在灯下。
“昨日。”
“昨日受的伤你不好好处理,拖到今日让我给你上药?”叶嘉木着一张脸给他擦拭伤口,上药的过程手都没收力气,给他按得哎呦地一声叫唤。
叶嘉一声不吭地把药装回去,斜眼看着他。
周憬琛看着她的脸色,拉住她袖子:“不高兴了?”
被拽住了胳膊也走不开,叶嘉不说话。
“不搭理我?”
叶嘉垂眸看着他的脸,面上染着疲惫。眼睛里也布满血丝,身上还有伤。叶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心境,只脱口而出一句话:“周允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死?”
“嗯?”这话说的突然,周憬琛一愣。
“你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才会有恃无恐。莫要总为了些莫名其妙的苦肉计折腾自己,你觉得无所谓。全然不知,流血过多也是会死的。”叶嘉其实以前并不在乎他受不受伤,但如今的心态渐渐有些变化。她看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的模样会生气,她胸口就是一股怒火在烧。
灯火在微风下摇曳,火光照着两个人。周憬琛右肋骨下的箭伤只剩下一个疤,消了许多。看得出他是用了去疤痕的药,尽力让伤口显得不那么狰狞。胳膊上也有刀伤,后背也有。
周憬琛抿起了嘴角,看着叶嘉:“嘉娘……”
“你不用总是试探我,我若不在乎你,你就是流血死了我也不会关心。”叶嘉盯着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收拾了莫名其妙的酸涩,“周允安,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周憬琛愣住,顿了顿,他低下头轻轻一笑:“……你这小娘子怎么跟旁人不一样?”
“对,”她白眼道,“我不吃苦肉计那一套。”
“……”周憬琛垂下的眼帘,“那你吃哪一套?”
“美人计。”
周憬琛:“……”
叶嘉看着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乌发不知何时散下来。她走过去,抬手手指作梳子梳理他披散在身上的头发。抱着他的肩头,低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周憬琛垂落的眼睫扑簌簌地颤抖着,叶嘉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转身就走:“你眼睛里都是血丝,丑死了。睡一觉吧。”
叶嘉的那番话听着随意,周憬琛的心中却仿佛裂了蜜罐,泛起了甜。
许久,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揉过的头发,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你这小娘子只吃美人计才叫人担忧,对我的喜欢太肤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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