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是一座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城市。
横亘交叠的高架桥和穿楼而过的轻轨线,有种赛博朋克的未来感。
可是当神明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这座充满科技感的未来城市时,却看到了无数如黑色血管般密布的九十年代旧楼巷。
夕阳沉入江面,苏渺踏上了弯曲的九十三级台阶。
回头时,阶梯如蜿蜒在坡上的一条蚯蚓,这是她每天放学的必经之路。
苏渺站在筒子楼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撑着膝盖看楼角的两个小男孩弹玻璃球。
玻璃弹珠滚到她脚下,被她毛糙却干净的白板鞋踩住。
小男孩手指头划着自己的脸,童言无忌地大喊着:“我妈说你妈是按摩女,带男人回家,不要脸,羞羞羞。”
苏渺踩着弹珠,轻轻一踢,弹珠滚下了蜿蜒的九十三步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男孩哭着跑回家告状,没多久,楼里传来女人指桑骂槐、不堪入耳的尖锐嗓音。
直到半个小时后,听到楼上传来开门时熟悉的“嘎吱”声,她才迈步上楼。
母亲苏青瑶将西装男人送出了门,温言软语对他说着什么。
男人搂着她婀娜曼妙的腰,点头答应。
苏渺头也没抬地从俩人身边经过,语气平淡如一潭死水。
不足六十平的小屋里,苏渺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桌上的红酒杯,倒掉了烟灰缸。
苏青瑶送了男人,进屋对苏渺道:“秦叔叔帮你把转学手续办下来了。”
“你少给你秦叔叔摆臭脸,我就谢谢你了。”
苏渺淡淡道:“没有摆臭脸,我的脸就长这样。”
“像你这样一天到晚跟脸上挂了张扑克牌似的,你知道你妈要帮你赔多少不是。”
苏渺并不讨厌秦叔叔,但她就是笑不出来。
“不晓得你为啥子非要转学,北溪一中有啥不好嘛,你在重点班啊,又是班上第一名,办手续的时候,班主任一直在挽留,说你是好苗子。”
“北溪一中很乱,我想转到更好的学校。”
“你心气还高嘞!小姐的心、丫鬟的命,看看我们住的什么破地方,全城最穷的巷巷儿,你还想读贵族学校。”
苏渺拿着红酒杯去水槽清洗,一言不发。
苏青瑶越骂越来劲儿,“你老娘不要脸地给你挣前途,刚刚在外面听到别人骂我,你闷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来。”
苏青瑶看着她这哑火的模样就来气,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啊!
她走过来洗手,苏渺连忙将袖子挽下来,遮掩住手臂上的纹身刺青。
几分钟后,妈妈换了衣服去足浴店上班了,苏渺靠墙坐在飘窗边,用手机搜索了嘉淇私立高中。
首页跳出来的图片,直观地向苏渺呈现了这所私立高中的优渥的硬件条件——
这是C城师资力量最强的私立高中,升学率极高,环境特别好。
大气恢弘的红白墙校园大门,欧式风格的建筑,宽敞的多媒体教室以及穿着宛如小西装一般校服的少男少女们。
感受着招生宣传海报里、男孩女孩脸上优雅而美好的笑容,苏渺心里开始期待了起来。
这所私立高中,和混乱无序的北溪一中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
过去在北溪一中的每一天,都是苏渺的地狱。
当然,嘉淇这样的私立学校,学费绝对不会便宜。
妈妈是浴足店的按摩技师,她不可能供养得起她如此高昂的学杂费,学费必然是秦叔叔帮忙缴付的。
苏渺靠着飘窗墙,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嘉陵江。
这狭窄的四方天逼得人透不过气,她羡慕远处江鸥掠水而过。
……
次日下午,苏渺办完了转学的手续,接到妈妈发来的微信——
“去两路口那家昌昌小面馆,给我打包一盒豌杂面送过来,下午连着按摩了两个半小时,手都麻了。”
苏渺:“好。”
她看了看时间,没有直接公交车坐到站,而是半路下车来到火车站,交了两块钱,乘坐皇冠大扶梯上两路口。
扶梯通道的副食店里,她给自己买了个小布丁雪糕。
这扶梯垂直坡度三十度,长度百来米,是国内最长的扶梯,几乎看不到首尾尽头,给人一种魔幻的眩晕感。
苏渺喜欢在坐扶梯是舔雪糕,扶梯抵达终点,一根雪糕正好吃完。
另一条电梯轨道上,时间刚刚好,6:35,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也在。
有时候他在她的斜前方,有时候在后方,有时候上下扶梯擦身而过,一周总能遇到两三次。
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有穿小西装校服的女孩追上了他。
女孩扎着双马尾,清新可爱,小西装配深色百褶裙,黑皮靴上的袜子也有蕾丝花边儿,是苏渺从未拥有过的精致,她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嗨!迟鹰!”
女孩很可爱地拍了拍少年的左肩,然后出现在他右边,“还记得我吗?”
少年黑T黑裤,右肩随意挂着黑色简约ito单肩包,戴着pods耳机。
闻言,他抬起了头,鬓间短茬,只额前刘海稍长,侧脸轮廓锋利而冷硬,眼窝很深。
气质沉稳,像穿过冬日的凛风,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看你样子,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
女孩走上了几步阶梯,小蛋糕和情书拎在手上,对他大喊道,“你可以拒绝我,但你要知道,我真的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她外放的气质、大胆的表白、饱含着青春热烈与张扬。
扶梯上的路人都不禁露出姨母笑,苏渺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女孩把蛋糕塞给了迟鹰,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匆匆朝着电梯上方跑去,宛如活泼的小山雀。
“秦思沅。”少年准确地念出了女孩的名字,“慢点,很危险。”
秦思沅骤然回头,露出了受宠若惊之色:“啊啊啊,你记得我?”
“未来比这扶梯更长、更高,走到顶端,猜猜会看到什么。”
女孩困惑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路上的风景不值得留恋。”
少年的嗓音,像是夏日里掠过喉咙的柠檬苏打气泡。
秦思沅明白,这是婉拒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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