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侯的府上,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场盛宴。
佳肴美酒,四方豪客,丝竹管弦,舞姬红袖,极是繁盛热闹。
高陵侯的儿子尤且有些不安,低声询问父亲:“这个关头做这种事,是否有些过于张扬了?”
“你懂什么?”
高陵侯冷笑道:“我们的先祖跟随周国的先君披荆斩棘,一起开创了这番事业,如今却不许我们与周国同享富贵,这是什么道理?是陛下背弃了我们,而不是我们背弃了他!”
他眼底精光闪烁:“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是铁了心要废黜世卿世禄,既然如此,何不趁机狠捞一笔,求得后世子孙富贵?!”
今日来此的宾客,与其说是高陵侯的客人,倒不如说是高陵侯从大周各地搜罗的买家。
一手交钱,一手予官。
皇帝有意废黜世卿世禄,也下了诏令,但碍于国内旧贵族的庞大阻力,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落实。
故而便有了高陵侯这样钻空子的人。
卖官!
不是贵族没关系,被本侯收为义子,那不就是贵族了?
既然成了贵族,想要谋个官,又有什么不应该的?
给钱少的,可以做高陵侯的旁族,再多一点的,是亲族,给万金的——你就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
此时听他如此言说,其子迟疑着说:“可是我听说,陛下令六皇子督查此事,只怕是来者不善!”
“六皇子……”
高陵侯轻蔑的发出一声冷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能做什么?他敢做什么?不必理会!”
于是歌照唱,舞照跳,一切如常。
如是酒过三巡,气氛正热,众买家围着高陵侯一处,亲亲热热的叫着伯父叔父,亦或者是拥着舞姬畅饮美酒。
高陵侯府上的侍从就在这时候急匆匆的来禀:“君侯,六殿下来了!”
高陵侯的酒意霎时间醒了一半。
背着人的时候嘴上轻蔑是一回事,当着人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俗话讲不看僧面看佛面,六皇子再如何年少,毕竟也是皇子啊!
他坐直身体,心生警惕,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他带了多少人来?!”
侍从结结巴巴的道:“就带了一个婢女,一个佩剑的青年和一个中年文士。”
既然如此,想来并无大碍。
高陵侯暗松口气,叫人搀扶着站起身来,还不忘给他一脚:“混账东西,还不前边带路?六殿下亲临,我怎能不去迎接?”
其余人见状,也忙整顿衣衫,毕恭毕敬的去迎。
饶是心有不快,暗觉轻蔑,见到真人之后,高陵侯也不禁有转瞬的失神,继而便由衷的出声赞道:“殿下龙章凤姿,真乃天地之精髓也!”
嬴政莞尔轻笑,意态风流,却是开门见山:“怕只怕来得突然,坏了君侯的生意。”
高陵侯不意他如此犀利,直刺自己面门,不禁一怔,当着一众刚刚疯狂吹捧自己的“后辈子侄”,难免有些下不来台。
心下怫然,脸上的笑意便也淡了,到底还是强行维持着,讪笑着道:“殿下说笑了。”
嬴政却是微一歪头,正色询问:“以君侯之子的名义出仕,价值几金?”
高陵侯窘然不语。
嬴政见状,也不介意,随手指了指高陵侯身后一人:“你来说,以高陵侯之子的名义出仕,价值几金?”
同样的问话,高陵侯可以避而不答,那人却无有这样的勇气。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垂下头,小声道:“价,价值万金……”
“万金吗。”
嬴政神态平和的重复了一遍,不辨喜怒,又问:“那么,倘若想要以侯爵的身份出仕,又需要多少金呢?”
高陵侯心知他今日是来踢场的,听到此地,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其余人自觉心虚,更加不敢作声。
嬴政见无人作答,便转过身去,问公孙仪:“公孙先生以为,一个侯爵的身份,价值多少呢?”
公孙仪自打进了六皇子的阵营,就在消极怠工。
他是真的怕被六皇子当尿壶使,用完了又被一脚踢开,所以就尽量装糊涂,得过且过,哪成想今日忽然间就被提溜出来了。
问是去干什么,六皇子只说是吃席。
公孙仪心知是宴无好宴,又无力拒绝,只得跟随——可他再怎么聪明,也没想到六皇子会直接带他到高陵侯的犯罪现场吃席啊!
以他的聪明才智,此刻被问到头上,也仍旧不知道六皇子意欲何为,只是被那双深邃锋锐的眸子看着,也不敢不答,只能猜度着道:“君侯之子价值万金,一位侯爵……怎么着也得有五万金吧?”
嬴政为之颔首:“不错,差不多是该有这个数目。”
又问先前回答自己君侯之子价值多少的那人:“那么,一个最底层的九品官,又价值多少?”
那人迟疑着道:“大,大概要五两金。”
嬴政了悟的重复一遍:“哦,大概要五两金。”
高陵侯眼见他在自己家中如此旁若无人,已经怒极,碍于他的身份和对皇帝的敬畏,方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六殿下,还请……”
后边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且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脖颈处飞速的溢出大股大股的鲜红,高陵侯双眼大睁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只见面前剑光一闪,继而便是血色飞溅,再一定神,便见六皇子神色从容,归剑入鞘,又取下腰间钱袋,略掂一掂,取了五两金,掷于地上。
双红在他身旁,声音清脆道:“殿下,您记错了,五两金是九品官的价格,一位侯爵,大概要五万金那么多!”
嬴政道:“我总共也才带了七两金,上哪儿去找金子填补这其中的亏空?不过……”
他自怀中取出一本《大周律》,翻到“禁止卖官鬻爵,违者斩”那一页,保持书页开合的架势,随手将其盖在了高陵侯脸上。
“再加上它,大抵就足够了。”
众人皆被高陵侯的横死惊住,瞠目结舌,无人能够做声。
公孙仪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眸光反倒亮了起来。
嬴政浑然不理会这些,当下高声道:“高陵侯世子何在?!”
其子看着父亲倒地的尸体,浑浑噩噩的上前一步:“在,在此……”
嬴政旁若无人,径直步上主座。
双红眼疾手快的将先前高陵侯用过的酒盏杯筷清到一边。
众人木然的看了过去,只听见这位风仪出众的年轻皇子道:“高陵侯府难道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知道吗?我今日临门,尔等还不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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