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一盏茶。轻轻搁置在王姝的手边。看这架势不像是有事要算账的样子。王姝彻底放了心,默默地等着他开口。
灯火通明,帷幔轻轻浮动,烛光摇曳,屋子里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会下棋么?”许久,清凌凌如玉石相击的嗓音轻起,安静得氛围中激起王姝耳廓一阵酥麻。
王姝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沉的眼眸,心里突突地一跳。
这人明明年岁不大,最多弱冠的年纪,样貌也是那等年轻俊美的。不知为何,周身的气质深沉得叫人不敢轻易造次。仿佛大声说一句话,都是不对的。
她思索了下,谨慎地回答:“不会。”
正准备叫人拿棋盘的萧衍行一滞,抬起眼帘。
“……但是你想下的话,我也可以陪着。”想了想,王姝补了一句。
萧衍行:“……”
四目相对,空气中出现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那你会什么?”
“种田。”
“……除此之外呢?”
“吃。”
“……”
又是一阵寂静。
王姝大概能猜到他是有事要她去办,又不是傻子,都这么明显了。毕竟不是第一次见,上次见面,就没见过这位爷有那么多耐心。
“……爷你是有事要问我?”王姝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口。
萧衍行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人,顿了顿。他外头看向王姝。眼前的姑娘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灵动异常,想的什么完全就在脸上。
“今日下午去了王家镖局?”她都开口了,萧衍行自然也开门见山。
王姝眸光微闪,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点了头。
“如何?”
“什么如何?”王姝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
“你不是想将家业拿回来么?就你王家如今的状况。你觉得凭你一个孤女,亦或者你那养在北郊的弟弟,能成功拿回来么?”萧衍行约莫也看出了王姝的性子,有的话开了头,后面就好说了。原本他是想要怀柔一番的。现如今看,似乎不用。
王姝心里一顿,没有说话。
见她声色不动,萧衍行倒也不急。只静静地看着她。他的一双眼睛清冷又通透,王姝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不由地打起了鼓。
“此事姑且不论,且说你的父亲身强力壮,正值当年,却突发急症,不到一年就去了。”清凌凌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地又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疑虑?”
王姝的神情瞬间一僵,抬起了头。
这句话就仿佛被一到雷,敲在了王姝的心上,她不由地坐直了身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父亲三十三的年岁便英年早逝,这件事一直让王姝很难接受。
她是知道古时候的人寿命短,平均寿命也不过三十岁。王姝一直觉得寿命短可能是时代因素,但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可一来父亲经常外出不在府中,身体状况如何王姝不清楚。二来发现父亲身体不适便请了无数大夫,都说是急症。
如此,才打消了她的疑虑。王姝的身体崩成一条线,悠哉不起来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事无绝对,得查。”
见她终于有了想要的反应,萧衍行才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王姝死死盯着他,人就是这般,有些事旁人不说,便也接受了。旁人一旦提出疑问,关心则乱的人便会跟着动摇。王姝忍不住脑中极快地回忆起上辈子王程锦去世前的情形。
她爹满脸病容,枯瘦如柴的样子,王姝一直不愿意想起。此时回想,却发现她爹去世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隔得太久,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犹记得她爹急症发的很快,人被送回家中时已经起不来身了。那时候她爹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极少。王姝贴身照顾了几日,就被她爹以肺痨传染赶走。
王姝试过趁他昏睡时去照顾,每次父亲清醒了都不允许她进屋,直至去世。
“我爹他是肺痨走的,大夫都说是肺痨……”
萧衍行端起杯盏,浅浅的呷了一口茶:“你若是想查,我可以助你。”
王姝瞳孔剧烈一缩,没有接话。
事实上,她的心神还是被他一句话给打散了。想说这里面没有别的事,这些都是他的猜测。可她又不敢肯定,这里面就完全没有人为猫腻的可能。
王姝垂下了眼帘,心里悄无声息地泛起了波澜。一点一点惊惧起来。
事实上,下午看到王家镖局时,王姝就隐约地嚼出了点不对。王家家大业大,她一直以为是小地方人没见过世面夸大出来的场面话。可事实证明,可能是她一叶障目了。此时这人提起她爹的死,未必是好心提醒她。明摆着有所求才会故意如此说。
王姝心里清楚,但事关王程锦,她没办法不在意。
抬眸看了眼对面的人,王姝按捺住心中的波涛,闷闷吐出一口气:“……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问。”
“主子爷姓萧,是哪个萧?”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王姝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嗯?”萧衍行眸光一闪,倒是有些讶异。
这段时日,他看似对后宅不管不问,实则后宅的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王姝做的那些事,萧衍行也一清二楚。就她做的那些事而言,这姑娘的秉性他也心领神会。
没想到看着蠢笨,好似比温家那个要聪慧一些?
“你以为呢?”
“大庆皇室萧家的萧?”
萧衍行没有说话,神情敛了敛,默认的态度不言而喻。
王姝心里又是一咯噔。早有准备,真猜中了,还是忍不住震惊。
“家中行几?”
“嫡长。”
皇室嫡长,不就是元后废太子?王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你与我父亲可曾……”
“并未有过接触。”
王姝急急追问:“那你怎知我爹的死有另有蹊跷?”
萧衍行没说话,王姝却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废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会出现在临安县,必然是有所图。想到王家那被她窥见冰山一角的产业,他分明就是冲着王家来的。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很多事情就都能窜的起来。
王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萧家的这趟贼船,她大概是下不了了。若这人冲着王家家业来,又怎么可能会放她走?
关于王程锦的死,萧衍行只是怀疑。毕竟他当初来临安县时,已经迟了。他的人尚未接触到王程锦,王程锦就已经不久于人世。虽说时候他也曾尝试将手伸进王家,不过都没有成功。王家那个不起眼的毛氏还挺有手段,将王家围得固若金汤。
他被贬至此,在装疯卖傻的掩人耳目,许多事情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做。
暗地里布置了一年,才将将收拢了一些势力。王家那么大的家业,他自然不可能轻易舍弃掉。但目前能做的,也只是悄无声地地将王家嫡女纳入府中罢了。
王姝抿着唇,两手扣在一起捏着不自觉地用力,陷入了沉思。
若是涉及到政治斗争,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即便是他帮她拿回了王家产业,最后王家也极有可能会变成他的钱袋子。可是靠王姝和王玄之自己,真的能拿回家产么?
即便真的能拿回来,萧衍行能忍住不伸手吗?届时她又怎么跟萧衍行斗?
思索起这些问题,王姝不得不做取舍。
这人最后是坐上帝位的……
思及此,王姝抬起头:“主子爷今夜找我有何贵干?”
萧衍行很惊喜这姑娘如此通透,话不需要说太明,她自能听得懂画外音:“借你王家押镖队一用。”
王姝一愣,笑了:“我还没能拿回来。”
“不必拿回来,”萧衍行忽地勾唇浅浅一笑,幽沉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我记得你王家近来不是要押送一批丝绸往龟兹去?添两个人。”
王姝虽然知道躲不过,但还是忍不住丧气:“……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在找水田?”萧衍行淡淡道:“北郊临水寺后头三亩肥沃的水田,给你了。”
话音一落,王姝立马跪直了身体,一把握住了他搭在案几上的手。
萧衍行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形状优美犹如玉雕。指节修长,骨质均匀,白皙如玉。王姝不管他瞬间僵硬的姿态,握紧了上下晃动了两下。激动的两眼放光:“谢谢爷,爷你真慷慨!你真是个大好人!”
萧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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