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丹君从来不曾死去。
这原来才是【传诏】.这当然才是【传诏】。
李缥青一直在想,所谓【聆诏神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可以存在于龙裔的供奉中,也可以是那仙君传递旨意的通道,可它也应当有自己的来路。
它是如何出现?如何消亡?又是否可以永生?
如果每过三十年,神子就会“无识”,那千百年来,龙裔们没有因为某种意外断掉过一次【传诏】吗?
彼时没有飨食的神子,是会死去,还是如何?龙裔们又如何再来寻找一位替代品?
如今一切得到了解答。
原来世上本没有什么【聆诏神子】,它只是一位诏子登上御座、执掌“诏图”之后,苦受三十年侵蚀之后的样子。
它当然可以“有识”,因此它聆听仙君诏书,把它刻于祭台,当奉诏之仆们来取时,亦不会伤害他们。
但人类的意识总会在这样高渺的意志中渐渐消磨,于从小饱受训练的诏子而言,这个时间,是三十年。
不是聆诏神子带来了紫竹秘境,而是这片亘古存在的紫竹林,才规束出了如今奉诏龙裔们的一切。
它缥渺静冷,如同真正的仙境,高渺的意志如雾气一般无处不在,入者无不五感错乱,心神癫狂,即便掌握着【鹑首】这样的权能,也总是处于真幻之间,穿不透它的来由。
但仙君的秘诏会响在这里。
欲聆仙诏,先入紫林,龙裔们撰出《传心烛》这样世所无二的心神秘术,只是为了能够朝圣般进入这片竹林。
必先有坚固的“烛剑”,才能入境持心,才能在仙意侵蚀之下,端坐御座三十年。心神不消,则烛剑不灭。
于是,也必先有足够致命的“心毒”,才能为下一位诏子留下.杀掉自己的可能。
衣承心说“仙君传下诏图,聆者便是【神子】”,关于这神秘的“诏图”,他们至今没有拿到更多的信息,但这时少女已可将其摆入一个合适的位置——它就是这片紫竹林的核心,执掌它的人,才可以聆听到仙君传下的诏音。
并非久居紫竹之林后便可成为神子——有无执掌诏图,才是【聆诏神子】与奉诏之仆最本质的区别。
这样的生灵,杨诏人,就是第一任。
她将衣家的一切经营好之后,才进入这片竹林,登上御座,于是和仙君的意志建立了联系。而仅仅这份联系,就使她的身体异化为瑰血黑鳞的样子,她的意识也渐渐被完全的冷漠湮灭——或者说同化——成为了现在的【聆诏神子】。
【聆诏神子】是那无识意志的产物,它只有生存和强大的本能,不为任何人承担职责,烛世教当然不能让其堵塞聆诏之路。
这时候,就要【传诏】,传诏,传的正是“诏图”。
而前来传诏的下一任诏子并不需要把这副躯体从御座赶下去,她只要替换其中的意识。
“【诏子】:杨诏人
【烛剑】:太一。
【心毒】:情,衣端止卸印之夜。”
诏子们不受心神上的洗炼,亦不可全心侍奉仙君,她们必要是情感完整的人,要有留在内心深处的、属于人的伤痕。
在入境之前,诏子会把自己的心毒刻在祭台上,于是每一次传诏,新的诏子便循着这条心毒的指引,亲手抹去自己至亲的意识,往后三十年,自己来承接这份命运。
如此接续不止。
三十年前,神子啖入了衣丹君的血肉,衣丹君便入主了神子的身躯。
若说【神子】就是这副不可战胜的妖异躯体,那么这三十年来,衣丹君就是它新的意识。
于是当又一個三十年到来时,衣承心便也将顺着祭台的记录,以《传心烛》引爆心毒,抹去长姐的意识。
只是这一回,她要做的却不是衣丹君做过的事情,而是当年杨诏人做过的事情。
她不会奉献身体成为新的神子,而是抹去意识之后,夺走“诏图”,借着远嫁离开这里,到另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重新扎根。
这就是奉诏之仆们与衣承心之间的尖锐矛盾。
【鹑首】,可以清濯心灵,御守神识.是否正因有了它的保护,才可以使诏子暂时持有诏图而不受侵染?
李缥青想起少年给他看的那一角神幽仙艳的绘图,这样吸引他们前来的东西至今没有露出丝毫影踪,她不知道它会在哪里,但这时也没有更多供她思考的时间了。
至少先杀了这东西不会有错,至少先拦下它刺向少年的触手不会有错。
后面的一切,就交给少年和小猫。
李缥青毫不犹豫地迎上了这双正面相对的金瞳,投入了它的心烛幻境。
————
裴液面前。
身前直贯而下的触手顿时轨迹凌乱,裴液奋力撑身一避,它轰然砸在身旁地面上,黑螭身体盘起,为他挡住了炸飞的乱石。
但少年本就在高台边缘,此时气荡地崩,他翻身间身下一空,已直接飞坠高台。
在落地之前,黑螭先一步托住了他。
“怎么回事”裴液喘着血,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那登上了高台的青衣少女,在漫天蛟影面前,她显得无比渺小脆弱,却带着这庞然的妖异一同坠入了安静。
“她刚刚说这东西是衣丹君。”黑螭支撑他站起来,“她用传心烛进入了它的心境。”
“.”
少女的脱口而出既是情不自禁也是有意,因为当“衣丹君”三个字递进耳朵,只听少女转述事情的一人一螭也就有了将事情大略连起的枢纽。
“.传心烛能胜它吗?”裴液声音焦哑。
黑螭沉默一下:“她本就还没有修成烛剑,只能靠祭台文字寻觅,自己心境又早已油尽灯枯.”
裴液咬了咬牙,努力约束着思绪,他仍记得琉璃那直向额头的一剑彻底惊醒了这漫天蛟影——它惧怕的究竟是什么?
但就在这时,鼻翼先传来一些陈腐的人气,他偏过头,才被自己坠落的地方惊住了眼眸。
这是那座高台的背面,无紫竹生长,亦无白石铺地,而是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处。
巨大的、规整的、突兀的圆,像是一幅画被剪去了这样一个形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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