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你呢?”
“稍稍差一些——怎么了,裴哥哥?”
裴液点点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我觉得张景弼用不出这一剑,但我也找不到他被影响的地方——就从这一合来看,他当时也确实是想这样出剑的,只是他不该真的能用出来。”
孔兰庭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忽然有些白。
“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哑:“裴哥哥你说这一剑不是张师兄自己用出来的?”
“.怎么了?”
“有、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剑呢?”
“.什么?”
孔兰庭犹豫着:“我觉得,张师兄会不会是摸到‘活剑’了?”
裴液凝住了眉毛:“你说什么?”
孔兰庭本来是一脸怔然的,但被少年这样凝重地一看,又仿佛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啊,就是,一個故事啦据说崆峒山中,藏着一些活着的妖剑,它们掌握着崆峒的剑法,游荡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如果,如果要是不好好练剑的话就会被掌握对应剑法的妖剑找上来.打不过它们的话.”
孔兰庭越说声音越低,渐渐也感觉到自己犯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就会怎么样?”
“.不知道。”孔兰庭有些赧然。
裴液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教育故事”的必要因素——未知的恐惧才足够持久。
“这是谁讲给你的?”裴液不想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讲剑教习。”孔兰庭道,“不过.肯定不是他编的啦,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的。”
裴液还是没有放弃:“那伱被活剑找上过吗?”
孔兰庭立刻有些惊讶的委屈:“我每天都有努力练剑的啊。”
“.”
——
裴液来到执法堂前,天色已经趋暗了。
通明的火烛早早燃了起来,裴液提剑直进,拉长的影子接连攀过院墙、庭树、屋檐.而后消没下去。
沉闷回响的脚步开始响起来,这是一段往地下去的甬道。
但并非深入地牢之中,因为这里是山峰,穿过此道之后,面前豁然开朗,出口是开在崖壁之上,外面一片暗沉云雾,其中许多互不相连的石柱破雾而出,只以铁锁和崖壁相连。
可以想象当把犯人送上去后,这道锁链也会断开。
“弟子在这上面,可以静心悔过。”赵成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自己笑了下,“这案子在甲九柱。”
裴液顺着他的指引来到了一座颇为宽广的峰柱上,这里雕凿出一片宽广的石窟,火烛在里面闪烁。
赵成带着他入窟来到尽头,一座倚峰而成的石牢出现在面前。
裴液一看就看见其中怔然倚坐的少年,他四肢已被扣上了不知名的法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艰难。
“裴少侠随意问讯就好。”赵成交代一句,转头道,“张景弼!切记,若有任何不尽不实之处,罪加一等!”
其实根本不用他恐吓,少年早已唇面一色,如同一只雨中冷瑟的鹌鹑,看不出任何会负隅顽抗的可能。
于一位生长于娘亲溺爱的少年而言,这确实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门派残酷的另一面。
裴液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不用害怕,只要说实话就好——你没想害晏采岳对吗?”
“.我,我是想打败他的。”张景弼有些无措,低声有些啜泣,,“是,是我的错.”
裴液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想打伤他吗?”
“我,我没想那么多.”
裴液问的更清楚了些:“看着我,在那一刻,你是想斩断他的手臂,刺破他的丹田,让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吗?”
张景弼脸一下白了:“没!我没那么想。”
裴液点点头:“我想也是。”
“.”
“有些剑,是需要强烈的欲望支撑的。”裴液低声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用出的那一剑的?”
“哪,哪一剑?”
“《三楼剑》,一剑击破了晏采岳的【贯日】,还贯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我就是那一瞬间想到了他的弱点.”张景弼又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很想赢这一场,我偷偷查过他,知道他在这里有缺陷,然后我就刺了过去.”
“就这样?”
“.就这样。”张景弼低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其他的力量干预你这一剑,或者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张景弼怔怔:“.没,我就是感觉这一剑.很顺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刺不出来的。”
裴液沉默一会儿,轻轻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望着峰外的暗雾。
纵然他的直觉一直在否认,但一切看得见迹象都在表明,确实是张景弼在灵光之中刺出了这一剑。
裴液当然绝不愿相信这样的巧合,此时此刻发生在晏采岳身上的意外,他相信背后一定有欢死楼的推动。他们用所有人都猜不透的手段造就了这件事,又打算通过它达成什么目的?
裴液低头思考着这一切,千头万绪理不出一条结果,嘴唇渐渐抿了起来。
终于他轻叹一声,灯火都暗弱了,秋夜的凉意弥漫了上来,何况此处孤峰浓雾,寂冷透过衣衫贴上了肌肤。
暂且放下这里,打算回去把【照幽】看完,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在离开这座孤牢时,他低垂的目光却忽然被什么一引,落在灯烛下的孤桌上。
是一柄剑,崆峒制式的、张景弼的那柄,执法堂人把他关押之后就把卸下的兵器暂且放到了这里。它迟早会被更妥当地处理的,但现在还没有。
裴液想起孔兰庭讲的那个翻版“吃不睡觉小孩的大灰狼”的故事,低眉笑了下,心想若真有这样的剑,倒是确实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他转头正要离去,却忽然僵滞在了原地。
一股寒意从心中升了起来。
他缓缓挪回目光,细细打量着这柄长剑。
作为一名剑者,裴液习惯在第一次见面时把目光扫过对方的佩剑。
很多时候,也确实只要一眼就足以看清记下。
唯独张景弼的那把他当时看了两眼,因为剑柄上很显眼地挂了一个粉红的平安扣。于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母亲这样的关爱显然已令他有些窘迫,所以在上台之后,他的剑上就看不见那枚扣子了——裴液当然以为他是解下了这件累赘且令他备受奚落的东西。
但不是的。
在这柄仍然沾血的剑上,不止那平安扣不在,而是在剑柄末端.根本就没有那用以系缨的铁环!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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