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望那片小洲,只见树柳密集,楼屋隐隐,也有隐约的人影,却看不出什么异状。
“在地下。”谢穿堂收回目光挪步,沿湖向南岸走去,“昨日从狄大人那儿拿到消息之后,我连夜查问了四位漕工,有新有老,都说没那么一大片不让去的地方。”
“但他们说确实有不让碰的车马和流程,有时候离得近了就遭盘问和呵斥。”谢穿堂道,“我照他们描述大概画了洲上格局,确实没有监狱一类的建筑,但狄大人很坚定,于是我们认为是在地下。”
“那也合理。”
“我本来打算潜入看看的,可惜时间太紧了。”
“也太危险。”
谢穿堂淡笑一下,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只怕连以身犯险的机会也没有。”
两人沿湖堤而行,很快到了尽头,即便晨时这里依然人流纷纷,而在离岸二十余丈处,飞镜楼就伫立在了头顶。
太平漕帮已将这栋楼包下了六天。
所谓大宴神京,只要你是太平漕帮的朋友,亦或你愿意做太平漕帮的朋友,都可以踏入此楼,只要敢留下名字,就能登上十八层与大龙头【太平鹧鸪】饮一杯酒。
大龙头会记下你的名字,无论是困窘的书生、还是初至的游侠,从此在神京闯荡,太平漕帮都与你一份方便。
六日来这里络绎不绝,大龙头的名号越来越盛,如今卯时不久,楼中已再次人影绰绰。
而那道雄阔的身影就临风坐在顶层。
从这里只见一道剪影,长发束起垂至腰间,宽大的武服覆盖着身形,其人席地盘坐,一杆长及丈八的大戟笔直立在身旁,乌钢金刃,在高风中分毫不颤。
那样霸王般的体型就该用那样霸王般的戟,几天来无数见到这座岿然不动身影的人都忍不住称赞一声“豪杰”。
谢穿堂和裴液就在湖边一家早馆前落座,谢穿堂付了钱,称是还他那日狱外的请客,面在晨风中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三天来,我一直在查他们。”谢穿堂低头咽下一口,“我用三张脸进了这栋楼三次,但都没敢走到丘天雨身边。前夜我也潜入了他们两个很重要的分堂,但堂主都不在里面。”
裴液沉默了一下,看着面前活下来的女子:“我应该和你一起的。”
“各有所职。”谢穿堂道,“我穿上这身衣服就是查案的,也说了我要查到底。你在修剑院里,修行是更重要的事情。”
她倒着嘴里滚烫的馄饨:“你做得了我的事,我做不了你的事。”
裴液没有说话,也填着肚子。
“我是想说,”谢穿堂接上上面的话题,“所以他们可能都在这里。”
“.什么意思?”
“不是和你说,我们来这里是盯着吗。”谢穿堂低头狼吞虎咽,“不是只盯着丘天雨一人。”
她很快吃完这碗馄饨,开始验刀,认真看着少年:“三天来我做的事情,就是摸清整个太平漕帮。”
“前哨要确定敌人的数量、结构和动向,才能为监门卫提供最新、最正确的信息.其实我没想要你来的,但狄大人和李大人说有你会保险很多,我也比较安全。”女子淡笑一下,“所以是麻烦你给我做保镖了。”
“本来是我要破的案子。”裴液再次抬眸看向楼顶。
他记得重狱里那次精心设计的刺杀,背后是一尊想要将他捻死抹去的庞大阴影。
那个人知道他活着,知道他的出身,也知道他来到了神京。
裴液捧起碗喝了几口汤,也吃完了这顿迅速的早餐。
比起惶恐地把自己藏起来,他当然选择拔剑向上,撕下那些阴影、碾碎那些威严,绝不是什么隐修多年后以一个蒙住的面孔刺杀他,而是就在彼此知晓的第一个十天里,就给他足够森冷的回视。
很多时候,那些埋藏最深的仇恨、铭刻在老人身体上的记忆,少年只能自己咀嚼。
“那,现在他们是什么状况?”裴液看着楼上那道小山一样的身影,像是第一道阶梯,“太平漕帮的高层都在里面?”
“大龙头丘天雨,二龙头司连文,三龙头纪熊虎,都在楼中。”谢穿堂低沉道,“南北西东四位大堂主,人称‘太平四亨’者,也在里面。”
然后她转过眸:“你不了解丘天雨,是不是?”
“不清楚。”
“丘天雨今年四十八岁,但他在神京江湖上留下姓名时就已是缁衣之境了。”谢穿堂道,“那时候神京百坊间是‘六水’、‘兴鸿’、‘九节枝’三帮的天下,彼此争食如恶犬。丘天雨立下太平漕帮,用一杆戟一条街一条街地从三派手里打下来地盘。”
“现在能查到他最早的成名之战,就是在八年前刚入抟身之境时,在西池边用一支竹竿以一敌三,胜过了三帮帮主,据说是两名抟身一名缁衣。”谢穿堂道,“再往后三年里,有杀新兴帮主,有杀门派长老,有杀权贵供奉,总之他的出手大量集中在太平漕帮要站稳脚跟的那几年,再后来和官府的勾连越发稳固,他就没怎么出手了,至今已经三年没有记录。这个人实力深不可测,今日一定要盯住的,就是他的动向。”
“我记得来时,你说他是北边调来?”
“对,李大人给了我兵部升迁的一些记录,如果他真是那个‘王别鹤’的话,那么有三道主要的军功。”谢穿堂简述道,“少时为斥候,北战中一人截杀七名荒人,军功二转;后为骑队长,以五十骑破三百人,杀敌骁勇,上获,军功三转;再后为骑尉,以八百阻三千六天,有谋,上阵,军功三转。”
谢穿堂凝重道:“他是从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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