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则还在怔怔想着刚刚关于御水的推测,如此灵的水性,似乎有一处记忆要被唤出来。但他还是没有抓到,此时低下头看着这份地图,再次缓缓陷入沉思。
“我和你一起去逛逛。”他忽然道。
然而谢穿堂拿好令信出门,却见少年并没有往地图勾画的方向走,而是先觑准了一家高高的酒楼,径直登了上去。
只见少年走到最高层栏杆旁边,俯身望去,谢穿堂从后面走到他身边。
“怎么?”
裴液看了一会儿,指道:“你瞧,西池明明是在漕河东边。”
从这里望去,神京城的相当一大部分都清楚地呈现在眼底,不远处楔形的西池仿如一枚清透的眼瞳。
“如果你是它,你逃离漕河的封锁,会怎么走?”裴液看着谢穿堂。
谢穿堂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是由最短的路程进入西池。西池深阔,容易藏身,而且接通神京诸水,无处不可去。”
“是的,若要藏身,上岸之后直走就是最好的选择,它怎么会往西折返,一头扎进了坊间呢?”裴液蹙眉支颔,“这是一个有意识的行为。”
谢穿堂也同样把手搭到了栏杆上,望着西边:“而且从漕河到这几间坊,无论如何都要经过那条大通衢。”
神京最不缺的就是人,这些繁华的坊市间又不知生活着多少修者,如此一只鳞怪,无论是穿门越户,还是攀檐附墙,都很难不被发现地经过这样大一片区域。
何况那鳞片也不指向蜥蜴一类的陆生,而就是水生的身躯。
思考无终,两人俯视着这片区域,照着起点和终点商定出几条可能的路线,就此下楼而去,又自上而下听了一遍酒客们饮酒的谈资,仿佛整座天下的风云都在这座城市里汇集。
人说元尚书再次当朝递了《进贤表》,弄得满堂鸦雀无声;新任京兆尹走马上任,到处大刀阔斧,背后想来是有过硬的台柱;还有人说,刑部侍郎郑大人已经连续几日没去衙门.
以及烈火烹油的太平漕帮一朝倾塌,有位姓裴的少年侠士扬起了名号,人们便又聊起了神京城里那几个显赫的名字,争论谁最厉害;北归的行商则说荒人好像不太安稳,生意又有些难做。
从十二层听到一层,其实多数讲的都是同样的事,只是角度深浅大相径庭,若非要务在身,裴液相信自己能在这里听上一天。
而“要务”果然枯燥。
裴液和谢穿堂带着公人,仔仔细细、一毫不放地将划定的路线查了一遍,然而无论勘察还是寻访,都没有得到半点儿有价值的信息。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追查到底总是一场空,这鳞怪好像又具备了隐形之能,分明穿梭坊间,却没露出一点儿影子。
劳累一天,眼看日头再次西斜,裴液趴在五楼的栏杆上长叹一声,谢穿堂倚在旁边,也难得叹出口气。
“我总觉得咱们干白工了。”裴液耷拉着眼望着城际昏黄的云,“跑进个没有结果的死胡同了。你说这画.这么个危险的东西,钻进坊里,怎么能一点儿浪花没翻出来呢?”
谢穿堂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以前老丁带我办案时说,世界上没那么多精妙的奇案,很多时候当你臆想中的那个犯人开始变得太玄乎的时候,多半只是你自己想岔了。”
裴液沉默一会儿:“有个很会查案的老前辈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但我是虎父犬女了。”谢穿堂长叹。
“我也是朽木无雕。”裴液叹息。
“.”
“.”
“要不.你还是去先给我办丢银子的案吧。”
“不。”
“.我也就纳了闷儿了!”裴液拧眉一砸栏杆,“你说太平漕不敢张扬,抓不到它也就罢了,咱们京兆府如此大动干戈,怎么也找不到个影子?”
“就算不知从哪里离了城,也得有点儿痕迹才是。这么多修者,难道没一个人发现?”
谢穿堂抱臂望着
她忽然偏头抓住了裴液小臂:“如果.有人发现呢?”
裴液一愣,天灵滴溜溜一悚。
四只眼睛对在一起。
是啊。
他们一直把它当做一个潜藏在人类社会的异类,但如果.它恰是取得了人类的帮助呢?
正是在这个设想里,裴液一瞬间感觉卡在脑子里的死结被轰然撞碎,前面多少次的困惑一个个迎刃而解。
它何止是取得了人类的帮助,它简直是甫一上岸,就已寄托于一位人类!
所以它当然没有去西池,而是去了坊间,正因那个人是要将它带回家里!
所以也不用攀墙走瓦,只要一辆马车——或者随便什么牛车驴车,就能堂而皇之地从神京通衢将它运回!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走访,也得不出它的痕迹。
只是谢穿堂仍然没反应过来,拧眉道:“可是谁会包庇这样一只危险的怪物呢?何况那天晚上,我们也没找到他人在——”
她哑住了。
裴液看着她,面色绷紧中渐有些咬牙切齿。
还能有谁?
支支吾吾的少年,鳞怪过异的水性,平康街上惊艳众人的戏法,自己被浇湿的下裳,南金风上突兀的相遇.划定范围的地图上,一条细小的街道如此不起眼,裴液却盯住了它。
——“爷爷是垂柳街小絮!”
“这小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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