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带着B在撒丁岛住了近小半年,在今年的秋季彻底结束之前,他们像来时那样离开,雅各布继续带着他在欧洲旅行,只是这会B的课程要比之前增加了许多,除了基础学科之外,还需要去学习野外生存、化学物品和药物的辨别与使用、枪械、马术、游泳……等等,虽然B完全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姑且还是老老实实学了——学得还不赖,只是他思维跳脱,经常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偶尔连雅各布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这点和他父亲不太一样……不过也不能指望他会去守规矩。”雅各布想:“这点倒是很像……”
他就稍微分了一下神,那头的B已经下完了他的那一步棋。
“我赢了。”他狡黠地笑了笑,他用手推了推棋子:“我可以出去玩了吧?”
“做得很好,去吧、去吧……”
这方面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他的了,雅各布将B推倒的棋子立正,而B跳下了椅子,他抻了一下手臂,又礼貌地把椅子复原。
B实在是要比大部分孩子都聪明,这使得雅各布在爱护他的同时,又不能完全用对待不懂事孩子的那套来教导他,他过目不忘,理解能力也超乎寻常地强——并且,雅各布意识到他对事物的理解更多是出于直觉,这不知是好是坏。他静默地坐在桌前,看着那一盘已经结束的棋局。这是一盘布置不算精巧,却处处有着奇想的棋局,雅各布教会了B所有他能教的:布置、思考、观察对手的情况并利用其心理,雅各布陷入了沉思……是的,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完全清楚自己的驽钝与顽固,他得到了这样的珍宝,因此不留余力地去雕琢——他力图发挥着他这将行就木身躯的最后一点余烬,只为了尽快让这孩子能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污秽的、人与人之间无法理解的世界,他要培养出能够先能够去爱人,再被人所爱的人,正因为有爱,才能在困苦之后依旧选择那条险阻重重的艰辛之路,对此,他不敢有半点马虎——一旦行差踏错,这份本该作为保险的馈赠会化为一道无穷无尽的诅咒,伴随着这孩子一生。
雅各布把棋子收到盒子里,然后起身,他拄着文明棍,看向窗外,在日升月落,年复一年中,他的沧桑的灰眼睛就像故乡的无可奈何的大雾,浑浊、虚无。
明知后果,他还是去做了。
……
……
在B十岁那年,雅各布像是想起了和瓦伦蒂娜的约定,他又和B去了一趟意大利,他们于一个雨夜走出机场,并且依寻着地址去拜访了尼科琳娜·菲拉塔。阳光聊胜于无地铺开在刚下过雨的柏油马路上,那几年的那不勒斯街道比后来要干净一些——但暗处的、怀有粉碎性质的冷漠眼神却让敏感的B多少有点不太舒服,他那时候早已知晓那些游荡在巷子中的瘾君子与末日片中的丧尸几乎同样危险,所以他一路紧跟着雅各布,不去冒险踩那些水坑。
尼科琳娜·菲拉塔住在一栋高级公寓里,这似乎很符合她的身份—
—也就是演员明星这一类给人带来的刻板印象,拥有财富,且受人追捧。然而,当整整快一年没有接过什么好片的尼科琳娜·菲拉塔带着憔悴打开房门时,仅仅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长发凌乱的她在旁人眼里——依旧美貌惊人。
即使是从小到大被人夸好看夸到已经学会自动过滤类似词汇的黑发男孩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瞪圆的瞳孔,乖乖地着雅各布进门。
尼科琳娜·菲拉塔早前收到了雅各布的来信。雅各布,这位母亲的老友,大概率是受了母亲的托付来看她,只是她那阵子心情实在糟糕,没能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到。
她满怀歉意地让他们先等一等,自己赶紧收拾了一下屋子,这才请他们进门,而这点窘迫很快就被雅各布身边的男孩所抚平,他在雅各布寒暄完毕后轻声用一句:“您的眼睛真漂亮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明明他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像一块蓝冰,却不叫人觉得阴冷。
尼科琳娜第二次见到他时,不是她和雅各布所约定的“半个月后再次拜访”,而是在那不勒斯喧嚣的街头。她靠在一家还未营业的酒吧的吧台上,掐着一支女士香烟,一杯喝到一半的威士忌摆在面前,眼尾上挑的、猫一样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玻璃窗外,这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陡然出现在玻璃窗外的明媚世界中——男孩正在街对面和一位面包店店员交谈,他很快就拿到了面包袋子,并——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精准地从那些驻足于他身上的目光中寻找到了藏在酒吧中的尼科琳娜。
她急忙熄了烟,把挂在衬衫上的墨镜拿下来戴上,在那孩子跑过来找自己之前走了出去。
“尼科琳娜?”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并且克制地与男孩保持了距离:“雅各布呢?”
“哦,他很忙,去其他地方了,所以我要出来买点吃的。”B用平常地语气回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雅各布放在旅馆里了,他有自理能力,也知道怎么去买食物、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那回见,尼科琳……”
“EH?”他困惑地转过头,尼科琳娜正拽着他的手臂,她蹙起好看的眉头,他们靠得相当近……近得他能闻见她身上的烟草味。
“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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