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当道衍一番全情投入的控诉,低头陷入“自我催眠”的悲痛中时,一阵有节奏的掌声,将他的情绪突然打断。
他都已经演到这份上了。
常升为什么没有为之动容?
他不应该出言宽慰他吗?
为什么是掌声?
道衍用僧袍拭去了眼角的热泪。抬头就见常升那似笑非笑的面庞,和手中节奏分明的掌声,在一种心虚和恐慌的情绪中强自镇定的致歉道。
“贫僧失态,让少詹事见笑了。”
“哪里的话。”
“不才空活二十载,还是第一回见到如道衍大师这般颠倒黑白却浑然天成的表演,实在是不虚此行。”
“怎会见笑。”
常升依旧笑着说话,但那戏谑的态度,以及话中透出来的含义,却让道衍如坠冰窟。
颠倒黑白?!!
他怎么会知道!
道衍的面色接连变幻,似是不甘,似是挣扎,但最终还是衰败了下来。
他赌输了
虽不知道是何时露的破绽。
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的一切伎俩在常升眼里,大概就是个笑话吧。
看着道衍的面色渐颓,常升敲了敲石桌,收敛了笑容,淡漠道:“玩也玩了,戏也陪你演够了。”
“大和尚,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么?”
道衍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少詹事能告诉我,我是哪露了破绽么?”
“礼部有记。”
“洪武八年,皇帝诏令全国上下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汝为其一,不仅通晓儒学,成绩优异,还有诸多名士大儒替你保举。”
“最终,却只获赐一件僧衣。”
“你可知为何?”
道衍沉默以对。
似乎常升所言,触及了他心中的一块伤疤。
常升并未理会他的情绪,而是继续冷淡的说道:“陛下御笔朱批,此僧虽才学出众,涉猎百家,更有诸多大儒保举,然不修佛法,舍本逐末,长袖善舞,实为心术不正。”
“赐其僧衣,以作警醒。”
朱元璋的御笔批语,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击在了道衍的心上。
原来他耗费三十载光阴,修道学儒,涉猎百家,积攒名望,以上所有的努力,在皇帝面前,也不过落下个跳梁小丑的印象。
他的人脉,在国家机器面前也不值一提。
在他自曝身份的那一刻。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的丑陋,再次在常升面前重新展露了一遍。
当他编造的种种谎言被一次戳破时,羞愧,愤怒,不公,不忿,憎恶,种种情绪交织,终于让道衍吼出了深埋在心里三十年的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他朱元璋一句话就能否认我的一切!”
“凭什么你们连一个展示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将我三十年的努力全盘否定!”
“高官利禄,我不在乎!”
“金银珠宝,犹如粪土!”
“青史留名,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去评说!”
“我就是要出人头地!”
“我就是要做大明的刘秉忠!”
“我就是要用我的能力,将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证明我的才华,在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的脸上,抽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看着道衍破防的怒吼。
常升摆了摆手,将探头看向院里的康铎和何贵打发了回去。
待到道衍声嘶力竭,瘫坐回石凳,闭上双眼,准备迎接命运最终审判的一刻。
听见的,却是一阵瓷器与石桌摩擦的声音。
道衍缓缓睁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盛着茶汤的新茶盏。
望着对面神色平淡,好似深潭般给自己重新倒上一杯茶的常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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