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找到我来设计建筑,说明他们需要的正是我的设计风格。”
“你说得对,但是建筑的钱是谁出的呢?”
“就算为了设计价值,牺牲了一些实用性,也会产生建筑成本的溢价,但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设计师身份强迫甲方改变过预算。”
“你说得对,但是建筑的钱是谁出的呢?”
“现在的我不会因为甲方的意见改变想法,这一点,都是落实在合同当中,甲方早已提前知悉的。这是一种双向选择,我认为将之视作我的作品,并没有对甲方产生什么冒犯。”
“伱说得对……”
站在一边的唐泽听着浅井成实以不变应万变的复读式辩经法,又看看森谷帝二越来越发红,已经接近猪肝色的脸,用拳头抵住了嘴,以免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被森谷帝二发现。
今天他和浅井成实,确实就是跑来辩经的。
森谷帝二的性格和心理状态,注定他是个极为自我而高傲的人,作为缺乏地位支撑的陌生人,试图以平和的方法与之交流,难如登天。
众所周知,想要和大佬,或者说,自认为大佬的圈内人交流,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发“萌新想请问一下有没有适合入门的XXX”,而是应该直接发“我认为入门级XX都是垃圾,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前者会被懒得向伸手萌新科普的老手直接无视,而后者,你可以在长篇大论的辩经当中轻而易举地得到非常详尽的参数和横评。
所以理所当然的,唐泽也选择了这么一个挑衅式接触法,力图在最短时间里,找到森谷帝二的殿堂信息。
不过虽然很想笑,但是他们还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让森谷帝二这会儿就彻底急了不好。
于是唐泽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理中客的话:“不过,愿意请森古教授完成建筑设计的人,本身也是对建筑的地标属性存在需求的,哪怕因此增加了开支,削弱了实用属性,也无可厚非。”
他转过头,又一次看向了身后的玻璃展柜。
城市的微缩模型,精巧而细腻,在展柜灯光的照耀下,连只有指尖大小的玻璃,都反射出了透亮的光泽,不难看出制作它的人,对这个作品是如何的爱不释手。
“就比如,西多摩市的设计规划。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森谷教授第一次接手大规模的城市规划设计项目,在功能性和美观的取舍上就做的挺到位的。”
话题成功被引入到了西多摩市上,森谷帝二的神色稍缓,走到了柜边,伸出手虚空抚摸了一下这些精致的楼宇模型,叹息了一声,情绪慢慢平静了一些。
从业二十多年,他遭遇的质疑,得到的批评从来不少,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奇装异服的家伙正巧说中了他的痛处,他的情绪也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这毕竟是他的作品展,现场的媒体和粉丝都有很多,和人争执没有问题,姿态太难看,就有些不合适了。
于是森谷帝二很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重新露出了属于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的表情。
“我不否认,是存在很多建筑师,如这位钢琴家先生所说那样,罔顾甲方的客观困难,一味追求自己的设计理念,做出和需求南辕北辙的作品,并且要价不菲,自视甚高,但我绝不在此列。我所秉承的理念,是需要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负好责任,在美学理念方面如此……在社会意义上亦是如此。”
这番话,就比他情急之下展露出的自我言论,听上去要有格局的多了。
于是围观过来的参观者们,也很给面子地轻轻鼓了一会儿掌。
“……所以,您是认可,建筑的价值在于设计,更在于为了这个设计买单,令设计得以付诸实践的使用者们的,是吗?”浅井成实收敛起嘲讽的口吻,看着森谷帝二瘦削的侧脸,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森谷帝二转了下眼睛,从眼角看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似乎话里有话,并不是因为理念的分歧在与他发生口角,而像是有什么更具体的,针对他的不赞同。
难道说,自己近日来的打算……
不,应该不至于,他从来没有将自己隐秘的想法宣之于口,提起那些令他寝食难安的旧作,他向来只是表达惋惜,强调那不能代表自己的风格,一点攻击性都没有表露,没道理被人发现。
如果说,他真的有在哪里,确切表示过自己想要销毁这些耻辱的过往,那就只有,“那个网站”而已。
一个公开的网络站点,在信息安全方法谈不上万无一失,也不奇怪,但从拿到了那些东西之后,他也没有再怀疑过网站方面的意图。
那个网站,现在和他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心思转了几转,森谷帝二还是转过身,正对着不断发出质疑的来访者,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认可。设计,只有当它落地之后,才从虚无的精神,成为丰收的硕果。这是将精神世界与现实相链接的奇迹,我十分尊重它的出现。”
也正因如此,玷污这份奇迹的斑驳杂物,更需要被清除。
“至于西多摩市的规划,这份奇迹因为一些现实的挫折意外陨落,我只是为此感到痛心罢了。它本应该,成为东京的明珠,成为我作品当中最为璀璨的珍宝,如同我王国的都城……这真是,太可惜了。”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到这个时候,终于大大喘了一口气。
他真怕这位脾气毫不随和的建筑家,因为理念的分歧和参观者们在会场里闹出更大的矛盾来,那他们的这场展会就要成为闹剧了。
也没管森谷帝二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其他重要观点需要表达,他用力带头鼓起掌来,同时发出了赞叹的高喊声:“不愧是森谷先生,真是极具大家风范,佩服佩服!”
他夸完还不罢休,生怕众人的关注点还落在森谷帝二以及与他冲突的人身上,干脆转过身,语气夸张地渲染起来,像是突然化身滔滔不绝的导游一样:“各位,这可是未能落地的概念设计,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见的。错过这一次,未来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森谷教授这一仅有的大型建筑群规划图了。不要错过!”
气氛被他慢慢带了起来,各种赞叹声接踵而至,更多的参观者们围向了森谷帝二身后的展柜,有的人还拿出了手机,开始拍摄这些微缩模型。
几个挂着媒体证的记者更是将长枪短炮凑了过去,看表情,就猜的到他们已经从这段话里提炼出了新闻关键词,准备回去炒作一些新的概念了。
森谷帝二收回了投在浅井成实身上的不善注视,转过头看向唐泽,语气略微温和了一些:“你是学绘画的。有老师吗,还是依然在接受基础的训练?”
一个家境贫寒的美术生而已,放在平日,他或许多一眼都欠奉。
身为行业内知名的建筑家,又在东都大学有教职,他见过的天赋出众的学生不计其数,一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年轻孩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值得耗费精力的对象。
但今天,或许是感念于对方与自己观念相左,但依旧出言解围,或许就是故意想要争取改变一下对方的想法,与对面那个所谓的钢琴家叫板,他难得拿出了一些耐心,与这个年轻人交谈起来。
“我有跟着老师学习,森谷教授,我的老师您或许也听说过。”唐泽转过身,用相对自己的声音更显低沉成熟一些的声线,平静地回复道,“他是一位日本画画家,名叫如月峰水。”
“哦,如月先生啊……”因为领域的差异与对方确实不曾接触,但也听说过这位老先生的森谷帝二肃然起敬,“久仰大名。他笔下的富士山充满了独特的感性与写意,我也很憧憬他的画作。难怪你年纪轻轻,对艺术理论就有如此多的想法,原来是跟着这么一位名师学习。”
嘴上如此恭维着,森谷帝二心里又忍不住有点犯嘀咕。
虽然由于年龄和圈层的差异,他确实不认识如月峰水,但是多少也能算艺术领域的名人,一些捕风捉影的轶闻,他还是听说过的。
传说如月峰水虽然并不贪图物欲,但因为对富士山的热爱,他专门购置了一套能看见富士山的山间别墅,方便自己每日观赏绘画,打磨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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