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等什么?林庄头,把庄子佃户名册拿出来吧。”
林庄头万般不肯,但还是从袖口拿出名册。
“林庄头,你每家每户逐一念名字,我要一一对应。领到钱的,年轻人磕头,年老的鞠躬就成。这是认主,明白吗?”苏澜道。
林庄头开始念名字。第一个念的就是孙玉的寡妇娘。她家两口人,领钱一两六十文,由苏澜亲自给钱,林庄头在名册上记录。
苏澜发现,这母子虽然磕了头,领了钱,但是却不见喜悦,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随后几家也是如此,长辈鞠躬,年轻人磕头,但是拿到钱,却不像不孤园和有邻园的人那样笑逐颜开。如果一家如此,苏澜奇怪也就算了。可是家家如此,她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时,已经发了九家,还剩下最后两家,一家是孙家,也就是孙玉伯父伯母一家。这孙大夫妻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鸣玉,嫁给了林庄头的独生傻儿子。
孙大夫妻领了一两六十文钱,给苏澜磕了头。他们拿着钱站起来,又是激动又是战战兢兢地、连滚带爬地跑到林庄头跟前下跪,嚎哭道:“林庄头,我们夫妻这一两六十文钱全部孝敬给你,求你让我们夫妻见见我们女儿!”
那林庄头听了,回头望了一眼苏澜,脸色难看地道:“你女儿在我家做媳妇,自然万般都是娇宠着的,好好的,等一会儿散了,就让你们见面。”
孙大哭道:“我女儿到你家已经半年了,你家从来不许我们看望,就连过年也不许我们去。我们还不知道鸣玉是死是活。”
林庄头怒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活着!”
孙大妻子干脆一把抱住林庄头的双腿,哭道:“求求你,林庄头,就让我见见鸣玉,就见一眼,我想女儿都要想疯了!”
林庄头双腿被牢牢抱住,如何挣得开,于是叫喊三个女婿,道:“潘兴、宋实、焦华,快来帮我拉开!”
说话间,三个壮汉上前连拉代打,总算将孙大妻子拉开。那林庄头还上前照着孙大妻子的腿踢了一脚。
甘甜和张轩面露不愤,就要上前,被苏澜的眼神制止了。
这般波折好不容易暂停。苏澜道:“你们打够了吧?打够了就继续。”
林庄头立马给苏澜磕了头,道:“还有一家,便是我家。我家四口人,一共一两一百二十文。小姐把钱交给我就成!”说着,站了起来,双手伸到苏澜跟前,要拿钱。
“咦,规矩是所有人都要见面,该磕头的磕头,该鞠躬的鞠躬。这是认主!怎么,林庄头,到你这里,小姐我就得改了规矩吗?这又是什么道理?”苏澜咄咄逼人,道,“难道是林庄头觉得,林谦推官比我高贵,你家只认林谦这个旧主人,却瞧不起我这个新主人?既然如此,我看,你这个庄头就不用当了,我家的佃户你也不用做了,我这庙小,放不下你这尊大佛!”
苏澜此话一出,仿佛一个霹雳砸中了林庄头。他懵了傻了,又惊慌失措。
苏澜的话同样击中了其他的佃户。他们纷纷抬起头,望望林庄头,又望望苏澜。看得出来,好多人都在品着个中滋味。
短暂的慌乱之后,林庄头迅速镇定下来,道:“哪能啊?小姐这是误会了。其实,是我儿子有些,有些,脑子不清醒,怕出来吓着小姐!对,就是怕吓着小姐!”
“我既然想见那就必须得见!吓不吓得着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苏澜冷着脸道。
林庄头无奈,只得道:“焦华,你去跟你岳母说一声,就说……”
那焦华听了,转身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不明白,安憩园真的要变天了!
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孙玉母子。只见孙玉给他寡妇娘使了一个眼色,他娘立刻跪下,膝行到林庄头面前,哭道:“林庄头,求求你,那两头大肥猪是我辛辛苦苦养大养肥的。你就算是要把肥猪抢走,按规矩,也得给我留下七成!”
林庄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压着声音吼道:“你这个疯婆娘,我几时抢了你的肥猪?!”说着,头一点,他另外两个女婿潘兴和宋实冲上来就要打孙玉的娘。孙玉赶紧扑上前去,却被潘兴和宋实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孙玉虽然挨了打,可是他用瘦弱的身体牢牢护住寡妇娘,还用手拿着刚得的一两多银子,哀求道:“林庄头,这一两多银子,全当我孝敬你啦,反正迟早也是要孝敬你的!求求你把抢走的那两头肥猪还给我们家吧,求求你啦!你可不能把肥猪蒙骗走了,安憩园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抢走的肥猪,那是我娘养的!连过年都没舍得卖啊!”
孙玉开了头,仿佛开了闸口,人人上前,要把银子“孝敬”给林庄头,哭嚎着央求着:
“林庄头,你家佃的田地,有五亩地,是我们家给你代种的,都种了五年!可你连一个谷壳都没有给我们,求你给我们家吧!我不多要,就七成!”
“我家也是啊,林庄头,你家佃的田地,有六亩,我们家给你家代种了三年。你也是一粒谷壳都没有给,求你给我们家吧!我也不多要,就七成!”
“你家男女老少的衣服,全部是我婆娘做的,你们从来没有给过工钱。求你可怜可怜我们,把工钱给我们吧!”
……
林庄头都快气晕了。七成还不是多要,那就是全部都拿走了好吧?他还要给林谦上交三成呢!做衣服还要工钱?当初是怎么求着要做的?
孙大妻子也再次扑上来,死死抱住林庄头的两条大腿,骂道:“林扒皮,我家老头子生病,就借你二两银子,结果你要九出十三归,实际只给了一两八钱!不到三个月你就连滚带利要收七十多两!我们还不起,你就强抢了我女儿给你那个傻儿子……我亲亲的女儿啊,爹娘对不住你啊!”
孙大妻子突然鬼哭狼嚎起来。苏澜听了,感觉特别瘆人,但是也极度愤恨。这林庄头放高利贷,其实就是故意给孙大夫妻下了个死扣,目的就是强占民女!
正在这时,只听得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喊打喊杀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痴傻壮汉冲了进来,嬉笑怒骂,疯疯癫癫,见人就打,见物就毁,见了姑娘媳妇就动手动脚。一时间,院子里的东西都东倒西歪,所有人都吓得鬼哭狼嚎,一窝蜂就要往外逃。
苏澜一使眼色,甘甜的马鞭就“啪”地一声打在了痴傻壮汉的右腿上,只见他“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滚滚尘埃,接着就像是杀猪一般凄厉得嚎叫起来,简直是魔音贯耳!
苏澜赶紧双手捂住耳朵。甘甜又是“啪”地一声挥了一下马鞭。只听得那凄厉的嚎叫声陡然停止,仿佛被利刃瞬间割断了喉咙。
慌乱、躁动的人们这才拍着胸口镇定下来,虎口脱险,死里逃生,纷纷都来给甘甜道谢。再一看,那痴傻儿倒在地上呼呼酣睡起来,还流下了哈喇子。
苏澜知道林庄头的儿子痴傻,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个武疯子!忽然想到美娘的儿子,那种害人的药应该给这个武疯子,而不是给那个嗷嗷待哺的幼儿!
这时,一个跟痴傻壮汉一般肥壮膘满、满脸横肉的五十多岁的女人呼天抢地地冲了进来,边哭边骂道:“是哪个黑心烂肝的竟然打死了我的宝贝儿子,我要他填命!”说着,竟然张牙舞爪地奔着苏澜冲来。这正是林庄头的婆娘。
猛然听到黑心烂肝几个字,甘甜的脸色一僵。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讳了,居然是从这个死婆娘的嘴里喊出来的,甘甜一股怒火上头,对着那婆娘,兜头就是一鞭子!
仿佛一道闪电火舞银蛇般劈过,林庄头的婆娘傻傻地呆立在那里,成了一个僵尸,一动不动。大家一看,那婆娘脸上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出现了一道开着红花的鞭痕!活像个被鬼啃了的脸,可不就是一个僵尸么!苏澜知道,甘甜这是用了极其厉害的功夫,不禁马鞭打人,也是马鞭认穴打人,一鞭子就把这婆娘打得傻傻地呆在那里。
这胖女人身后,又出现了三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肉球,仿佛是复制粘贴版本的林庄头的婆娘。正是林庄头的三个女儿。还真是可笑,林庄头的遗传基因出现了异变,没有一个子女能继承他的基因衣钵。
只见她们一路嚎叫一路疾风,悍不畏死地冲向甘甜。而她们身后,又是三条壮汉助阵。如此,六条巨大的黑影连成如黑云压城城欲摧般扑向甘甜。
甘甜不退反进,一个健步上前,高扬起马鞭。只见那马鞭仿佛一条灵蛇附体,团团蜷缩,自上而下,又突然“嗤”地一声怪响,仿佛是灵蛇吐信,翻卷而来。眨眼间,就将六条黑影卷吧卷吧都翻滚着撂倒在地上,直滚到庄园门口。仿佛是被灵蛇卷断了周身的骨头,全部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家一时都看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庄头吓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他本能地握起双拳,向苏澜走来。
“大胆!”张轩突然一声断喝,“林庄头,你敢向小姐动手?!”
林庄头吓得呆若木鸡,再也挪不动脚步。
苏澜缓缓站了起来,道:“嗨,这安憩园还真是不安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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