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靠近上李厝,苏澜的心越发平静。有人是近乡情怯,可对她来说,家却是她的发电机,越靠近家,越是电力十足;家也是清心药,越靠近家,越是神思清明!
远远瞧见,自家蚵壳屋院门口,被大大小小车、马,男女老少的人塞得满满当当。果然是上差驾临,好不威风,好不霸道!
她也发现,蚵壳屋周围陈兵数百,都是人马轩昂,刀枪出鞘。苏澜看到了领队的孔峰,知道这些都是殿州卫兵,心里越发平静、沉稳。
苏澜老远就叫停了车,又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好整以暇、轻松自在地,仿若散步一般,往家里走去。
何大婶、邓谦、张轩和甘甜紧跟其后。看到苏澜镇定自若、稳如泰山的样子,这四个人也莫名安心下来。何大婶不由暗赞,将军家的小姐果然不凡!就那气度,那气质,真是临危不乱,临危不惧!
可堪大任啊!何大婶不由赞叹。又马上一愣,这个大任是什么?何大婶不由地愣住了。是的,在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看见苏澜回来,好多人往地上一跪,口呼“王妃”,苏澜一扫眼,都是一些穿着高丽服饰的不认识的家伙,也许就是那些什么高丽使者;也有人嚎啕大哭,是自己的几个弟弟;还有几个本来跪着的人,此刻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是父亲苏瑞尚、姨父刘希、姨母林氏,还有刘珍和春红。此外,还有好多上、下李厝的乡亲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李旺娘和珠儿母女也在。
“高丽王妃、从三品英武将军苏瑞尚之女接旨!”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居然也有破音,还真是和褚祖奶奶一家亲啊。真是让人讨厌!
苏澜皱着眉毛,抬起头,只见院子里摆了香案,案上香烛袅袅,供品灿然。
看到香案,苏澜恍然记起,年前六殿下在这里给母亲上香祭拜时的场景,仿佛还如昨天一般历历在目。可是,今天这香案,是为了接旨,接自己做什么狗屁高丽王妃的旨!心里不由百感交集,怒火万丈。
再看香案后面,正中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只见他身穿灰蓝色云锦长袍,面白无须,脸颊干瘦,一双绿豆眼滴溜溜乱转,举着圣旨的两只手,骨节粗大暴突,青筋盘错。
甘甜上前一步,悄声道:“此人有绝世武功。”
苏澜点点头。这时,他又看到太监旁边还站着宋望,此刻他居然换了一身红色绣着白色云纹蓝色海水的高丽的官服,姿容绮丽,风流倜傥,一副怡然自得、势在必得的架势。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成官员打扮的男人,不声不响、不喜不怒的样子,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此外,还有十几个穿着大成服饰的官员、太监站在一旁。
“高丽王妃、从三品英武将军苏瑞尚之女接旨!”太监的鸡公嗓子再次响起,这次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苏澜没有下跪,也没有福礼,而是双手紧握在胸前,微微一笑道:“上差大人,容禀!臣女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衣衫不洁。上差千里迢迢,劳苦降临,播撒皇恩雨露,这是何等荣耀,又是何等郑重、庄重之事!请容小女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再来接旨,这才是臣女之道!上差大人,您说呢?”说罢,也不容太监答应与否,直接道,“姨母,姐姐们,来帮我梳洗打扮吧!”
死太监,当她苏澜是傻缺啊,什么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就接你的旨,顺你的意?以威权压人?以为我一个懵懂小女孩,会被你吓着?莫说是你个无根的东西,便是皇上亲自来,她也是一样对待!
苏澜不容置喙,直接一转身就进了屋子,一大帮女人也跟着蜂拥而入。珠儿和母亲也进去了。几个小家伙是小男孩,又是亲眷,没有忌讳,也跟了进去。苏澜没有看到,她的身后,父亲和姨父都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那太监顿时有点懵逼了。一个黄毛丫头,听到他这个上差开金口让她接旨,不应该是下跪磕头,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来接旨吗?怎么反倒大摇大摆地进屋里去了?而且既不下跪,也不磕头,连个女子的福礼都没有!而且,她的理由光明磊落,冠冕堂皇,便是最挑剔、最苛刻的礼部官员和御史大夫都挑不出错,还得竖一根大拇哥!还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莫名慌张了一下。
苏澜一进屋,大家就七嘴八舌起来。苏澜道:“别急,姨母,您说说,怎么回事?”
林氏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澜儿,今日一大早,你父亲和姨父还说,今日是你的生日,不知道回不回来。我就说,不管怎样,都得给你擀长寿面。你父亲和姨父走之前还说,晚上会早点回来。若你中午没有回家的话,下午就让我派人去吉家铺接你回来。”
苏澜忽然觉得心里一热,忙拉着林氏的手坐下。
林氏继续道:“我跟金嬷嬷正在擀面,忽然外面闹腾起来,说是钦差大人来颁布圣旨了。我赶紧跑到院子里,果然见到来了好多人,只认识一个人,就是那个宋望,说什么,来了高丽使者,来接他们的高丽王和高丽王妃,宋望是高丽王,而你就是那个高丽王妃!”林氏抽泣着道,“我记得,当时的高丽策中,那个高丽王妃是阿莲,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怎么变成你了?我也不敢问,只好赶紧让人去府衙、去军营请你父亲和姨父,恰好张轩来了,我赶紧让他去吉家铺……”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去什么高丽?当什么高丽王妃?抛家舍业,背井离乡,远离亲人,还要遭受战乱之苦!你母亲若泉下有知,该急死了。”说罢大哭。她一哭,刘珍、春红和几个小家伙、珠儿也哭了起来。
苏澜又急又好笑,道:“好了,你们都别哭了!”
于是,何大婶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场面。本该是众人安慰苏澜,倒变成了苏澜安慰众人。
“姨母,你看见或者听到上差念圣旨了吗?”
“没有!”林氏道,“那上差先是说,要等将军和知府回来;后来他们回来了,上差又说,非要等你回来再宣旨。”
苏澜眼光一闪,沉吟了一下,问道:“姨母,有关圣旨颁布的章程,我不太懂。一般情况下,皇上若是要给我们这些外放的大臣之女颁发圣旨,应该是个什么章程?”
“章程么?你是从三品英武将军之女,圣旨应该是下给你父亲,而不是……”忽然,林氏住了口。她猛地捂住嘴巴道,“难道这圣旨的章程有问题?不应该呀,谁这么大的胆子……”
苏澜点点头道:“姨母也看出问题来了?”
这时,大家都大眼瞪小眼,不敢吱声了。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苏澜道:“最开始引起我怀疑的就是,几天前,六殿下刚刚给我传书,丝毫没有提及我做高丽王妃的事情!这说明,六殿下根本不知道我做王妃这件事!换句话说,圣旨上根本就没有这一条!”
大家听了都恍然。唯独何大婶听了不由心惊,原来苏小姐居然跟六殿下有这么密切的关系!看来之前全园对苏家、刘家和京城侯府的调查漏掉了很多的东西!
“第二条,就是张轩告诉我的,传旨的太监在家里等着,姨母派人去请父亲和姨父,还要找我!”苏澜道,“我是外放的大臣闺阁之女,没有出嫁,没有封诰品级,没有美貌和才名,皇上若要下旨,必定下给我的父亲,或者下给身为殿州知府的姨父,断断没有直接给我下旨的道理!”
众人听了直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第三条,高丽策是以父亲和姨父的名义上呈朝廷,丝毫没有提及我的名字,更没有说这高丽策是我提出来的,便是京城侯府也并不知晓。更何况,高丽王已有妻儿,皇上怎么可能突然异想天开地要换我去替做高丽王妃?!”
众人听了,更是觉得大有道理。大家也不哭泣了,都望着苏澜。
何大婶听了,一方面点头,一方面更是暗暗心惊。一个小小女娃居然就敢向朝廷献高丽策,而且还被采纳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姑娘是绝顶聪明,有济世之才,完全可以在大成的朝堂立足!
苏澜微微一笑道:“所以,大家不要紧张,更不要担心。等一会儿我出去,你们不要随便说话。就当看一场好戏!”说着,吩咐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金嬷嬷早就准备好了热水。苏澜不慌不忙地洗澡。一边把前后、细节全部梳理、整理了一番,又仔细地把对策考虑了一遍。
苏澜起身穿好内衣。林氏拿了好几套盛装、吉服和金、玉首饰摆了上来。林氏道:“你年龄小,这些东西都不合身,也不太适合你,可也只能这样了!”
苏澜笑了,道:“姨母,我不会穿戴这些东西的。我还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小女娃娃呢!”说罢,冲着姨母眨一下眼,眼神里满是慧黠。
林氏马上明白了其中之意。是啊,还是一个女娃呢,做哪门子高丽王妃?
何大婶也是心思细腻之人,何尝不知苏澜的意思,当下心里也是称赞不已。
临出门时,林氏把人全部赶了出来,单独对苏澜道:“澜儿,你自幼丧母,我把你当成女儿一般抚养。断不会让你嫁到高丽去做什么劳什子王妃。你若不想去,姨母有一个法子,可以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这法子,你父亲和姨父都同意了。”她犹豫了一下,道,“便是说,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你自幼就与我儿奇儿定下了娃娃亲,只待及笄,便要嫁娶!他皇帝再是金口玉言,也没有活生生断了百姓姻缘的道理!”
苏澜听了,很是感动。说心里话,这个想法,她不是没有过。而且她能保证,只要她提出来,奇哥哥会欣喜若狂地答应,便是父亲和姨父、姨母也会同意。可是,那样真的好吗?一来,自己对刘奇,那就是妹妹对哥哥的爱,二来,她可不想跟刘奇近亲结婚,虽然母亲和姨母是堂姐妹,但是却也是亲缘很近的血脉!即便现在以定亲这个由头躲过了皇帝赐婚,将来一旦和刘奇分手,势必会被有心人盯上,参他们个欺君罔上之罪。可是真的结婚,没有夫妻之爱,生下高风险痴呆儿?她重活一世,可从来没想过这么委屈地度过一生!
想到这里,她没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拉着林氏的手,微微一笑。
就在太监和宋望等人等得心焦、心慌之时,苏澜出现了。只见她穿着一件浅浅的粉色窄袖棉绫薄袄,下身是葱绿棉绫长裙,梳着双螺髻,绑着浅粉色绸带,显得淳朴素雅;又梳了一些空气刘海,显得小脸圆溜溜的,把真实的年龄起码拉小到了十岁。而且衣服虽然干净整洁,却是一些旧衣。苏澜很满意,自己这个小戏精马上就要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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