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碗炖,邱梅带着一个小丫鬟,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回到了位于城南桂圆街的黄记海货店。
凭她小妾的身份,她不能走大门,只能从西偏门进了后院,再通过廊道,转到前厅。有三个人正心急火燎地等着她。
两个是邱梅的主人,黄记海货店老板黄莘和他的夫人黎氏。这两人都是六十开外,鸡皮鹤发,老态龙钟。
看见邱梅,黄莘颤颤巍巍地挪动步子走过来,笑得满脸褶子开了花:“妹儿回来了?事情办得怎样?”
邱梅来不及回答,那黎氏撇着嘴呛声道:“你个老不喜的不要脸,还妹儿妹儿!你要记得,她比你出嫁的孙女儿还要小!”
他们老两口都是满口牙齿脱落的无齿之人,一个把“梅儿”叫成“妹儿”,一个把“死”说成“喜”,真是莫名喜感!
黄莘垮下脸道:“你个老不喜的臭婆娘,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揍不喜你!”
黎氏虽然上了年纪,却很泼辣:“一身骨头没有半两重,还敢揍我?叫花子出身,若不是我爹可怜你,收留你,你早就喜了,怎会有这份家业和满堂儿孙?”
每天都这样争吵,邱梅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低着头,在旁边默不吭声,心里一阵难过。看看自己的日子,再看看将军小姐苏澜,再想想书院里的那个神采飞扬、前程无量的少年公子,邱梅想死的心都有了。
“吵什么吵?”前院里另外一个人突然大发雷霆道,“再吵,明日的生辰宴席我就不管了。你们愿意找谁就找谁!”
黎氏赶紧谄媚地道:“我们不吵了。陶公子,您给我们出主意,办寿宴,说好的给我们五百两,除了小碗炖一百两,十桌酒席花上一百两,您怎么都得再给我们三百两!您可不能半路上撂挑子不管了啊!”
黄莘也卑躬屈膝,露出无齿的笑容:“陶公子,都按照您说的办!”
“不吵了?”陶荣鄙夷地着这一对见利忘义、为老不尊的棺材瓢子。
自母亲发卖罗氏那日,陶荣接受父亲的耳提面命后,他收敛了自己的爪牙,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他私底下派出小厮、家仆,悄悄地到处搜罗可用之人。
可就因为这几个人,陶荣差点没被气死!
首先是父亲的心腹,堆福书吏白现。不知怎么的,这家伙突然间变得胆小如鼠起来。陶荣多次上门,他都拒而不见。有一次,陶荣把他堵在路上,他却不停地东张西望,还一边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脚杆子。最后趁陶荣不注意,竟然撒丫子跑了!
还有就是褚望。自己对他有活命之恩,如能网罗过来,肯定对他唯命是从。可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褚望的半点信息!不知道这家伙是死得骨头渣子都烂了,还是逃离了殿州?总之,生死不明。
还有一人,就是原堆福县丞邱峰。陶荣找上门,竟然发现这个胆大妄为、狡诈奸佞之徒已经家破人亡,瘫痪在床,好比行尸走肉,等着阎王收尸呢!
不过,非常意外的是,他认识了前来看望父亲的邱梅,知道了她与将军小姐的奇妙关系。而且,她还证实了一个重要信息:将军府的金嬷嬷确实会做美味的火锅!
不久,京城伯府的信使也带来了一个消息:跟随将军进京,在皇上、太后面前制作美味御膳的正是将军府一个姓金的厨娘嬷嬷!
陶荣随即开展了大量的调查、跟踪工作。非常遗憾的是,金嬷嬷和小孙女住在将军府,一个做饭,一个是将军小姐的贴身女仆,根本找不到下刀子的机会。而金嬷嬷的儿子、儿媳也是知府家的仆人,一般不出门,出门一般都跟着一大帮人,有时还会跟着衙差。几次跟踪,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有一天,将军小姐带着一大帮子人到了中吉书院,请走了人憎狗厌、满嘴毒舌的安瘸子。这安瘸子经常当众跟他斗文斗诗,弄得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还时不时对他出言不逊、极尽嘲讽,每次他只能攻击他的身体缺陷从而扳回局面。偏偏这安瘸子痛痒不知,乐此不疲,结果弄得他在书院留下了只会嘴炮揭人身体缺陷,没有半点能为的恶名。为此,陶荣杀他的心都有了。一个瘸子能有什么作为,竟然惹得将军小姐亲自来请?
谜底很快揭开。二十六日一大早,中吉书院仿佛发生了地动,人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昨日府城开张了一家丰泰·黄金书屋,里面除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居然还售卖大成历年、各地的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的考卷,甚至连殿试卷都有!
陶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能地认为,这丰泰·黄金书屋一定是将军小姐开的,而且安瘸子就是掌柜!
当然,他心心念念更想弄清楚一件事情:这样公开出售考卷,是否犯法?
因而,他也错过了大家对回春堂医馆和丰泰·回凤楼·小碗炖药膳的议论和赞美。
当天傍晚,陶荣赶回了府城琵琶巷陶府,正见到母亲雷霆震怒,打碎了一地的碗。原来马喜儿让家里的大厨炖了各种各样的粥、汤,可惜没有一样味道符合小碗炖的口味!
马喜儿道:“那小碗果冰没什么秘密,不过就是在水果上面弄些冰碴子而已。我们殿州没冰,可京城伯府有冰啊!只是这小碗炖粥和小碗炖汤的秘方不知道是什么,怎么炖味道都不对!”
当天晚上,母子二人一夜密谋。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三家店开业的第三天,家仆联系上了一个名叫施村的老秀才、书塾先生出面,去黄金书屋抄卷。到了中午,陶荣匆忙上马,半夜赶到了堆福八排湾。
陶敏躺在床上,把施村上午抄写的一份秀才卷和一份举人卷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你是说,那个丰泰·黄金书屋还有殿试的考卷?”
“是的,父亲!”陶荣道,“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居然售卖……”
“真是赚钱的好买卖啊!可谓开天辟地!我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生意?”陶敏长叹一口气道,“这是皇上同意了的,换言之,那将军小姐做的是皇上的生意!不犯法!”
陶荣吃惊道:“此话何意?”
“试问,把大成历年、各地的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的考卷刊印,在全大成售卖,而且各地定价一致,这件事情谁能做得到?更何况,殿试考卷是国家机密,居然也被刊印了!试问,若不是皇上同意,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和魄力?这回皇上可是赚了大钱咯!”
陶荣仔细琢磨,的确如此。
可他不甘心地道:“只能放过将军小姐啦?”
“当然!不过,”陶敏奸诈地笑道,“你不是让人抄卷了吗?我们不妨悄悄把这些卷子也弄去刊印,售卖,我们把价格定低一些,肯定可以赚大钱!”
陶荣喜出望外道:“父亲果然是智慧超群!”
陶敏又道:“还有,那个什么小碗炖粥、小碗炖汤的口味独特,肯定有秘方。我看,十有八九还是那个金嬷嬷的手艺!不妨把她弄出来,或买或逼,总之要把秘方弄到手!当然,回凤楼的火锅和佛跳墙的秘方也要弄出来!”
陶荣愤愤地道:“糟就糟在咱们如今无人可用!”
“也是。”想到枉死的十三太保,陶敏心如刀绞。
陶荣思忖片刻道:“我们能不能请伯府派人来?”
“不行!”陶敏坚决拒绝了,“只要伯府的人插手,还有我们父子的功劳吗?”
“这倒是事实。”陶荣思忖片刻道,“其实,爹爹还有海盗可用!”
陶敏脸色大变道:“你想都不要想!一来,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们;二来,即便碰巧联系上了,没有伯府的手令,我敢保证,海盗绝对不会听命于我,随便动手的!”他叹口气道,“说来说去,这些海盗还是伯府的人!虽然我们曾经帮他们托盘松鹤庄园和枫叶庄园,可那点交情远远不够!要说动他们帮忙,没有大笔银子是行不通的!”
陶荣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陶敏阴恻恻地笑道:“我们不仅不能请伯府的人动手,还要对伯府保密!
“爹爹的意思是?”陶荣不解地问道。
“你爹爹这些日子困在这床上,想了很多事情。若是我们刚来殿州时,没有听侯府的意见,跟苏瑞尚和刘希针尖对麦芒,把他们两个人得罪死了,兴许我们今天就不会这么狼狈!起码,你两个哥哥也不会被圈在南监,最多花个万儿八千两银子,就可以出狱,不至于遭罪!都是我们做得太过了!”
“爹爹,您这是后悔了?”陶荣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父亲会有如此想法。
“非也!后悔不至于,只是通过这些事情,尤其是我被弄到这堆福县丞的位置上,说明了几件事。首先,伯府没有丝毫人情味,不管我们如何巴心巴肝,粉身碎骨,都得不到他们的好,说抛弃就会弃我们于不顾!其次,伯府信使曾经解释,说是伯府使劲了力气保全我们,可见,这永昌伯府,甚至是谨嫔和四皇子,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世上也有他们使劲了力气却办不到的事情!”陶敏侃侃而谈道,“我总觉得,四皇子的储位好像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我们还是要有所防范,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陶荣又是大吃一惊,道:“爹爹的意思,伯府的事情,我们从此撂开了手?”
“非也!”陶敏道,“伯府的事情我们还得尽心尽力去办。只不过,我们还得瞪大眼睛,在朝廷里再物色一方势力,悄悄地投靠过去……当下保持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就好。”他低声几里咕哝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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