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老二,是个孬货……”
说到这里,母亲苍白的脸上竟然染上一层红晕,隐约还带有一种自豪的神气。
她停了好长时间,没再言语,好像在组织语句,又好像在犹豫该怎么讲才好。
终于,她猛地抬起头,下定了决心,往事,从她嘴里娓娓道来。
“你伯是个正人君子,为人宽厚仁和,彬彬有礼。
老二却性情相反,是个孬货,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但老二为人却又十分义气,朋友众多。
我和你伯结婚后,老二终于败光了家产,偷卖了家里最后的几包粮食,欠下了一屁股外债。
你爷气坏了,恼羞成怒,把老二吊到村外祖坟的大柳树上,整整打了一夜,老二硬是不说一句求饶的话。
总不能把他打死吧,你爷打累了,对老二说:你走吧,从今天起,白家,没你这个人……。
老二也真倔,拿根棍子扶着,头也不回走了,好长时间没有他的任何信息。
对于老二,你爷是又气又恨,但是我知道,你爷还是忘不了他的,毕竟,他是你们白家的人。
外人提起老二,你爷总是说,他死外边了最好,败家子。
你爷这样说,并不是咒他,也不全是恨他。
老二走后,我就见到几次,你爷站在祖坟的柳树下,望着老二走的方向,一动不动。
直到夕阳落山,他才背着手,躬着腰,慢慢走回来,一句话也不讲。
家里没钱,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的。
偏偏那时土匪又打过来,中央军全撤走了,土匪时常进村搜刮,日子越发不能过了。
为了应对各种外来骚扰,地主土豪组织了护院队,村里也组织青壮年义务巡逻,情况不对就把寨门关上。
大家种个地都不敢大胆出村,那些日子,能吃饱顾住命就不错了。
在这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家里又出了问题。
我和你伯结婚一年多了,始终没生孩子,一检查,医院说你伯先天不育。
这下子,整个家里就象断了脊骨的狗一样,彻底瘫了下来。
白家要绝后了,你爷瞬间没了精气神,整天耷拉着脑袋,去祖坟的次数更多了。
有一次,我听见他嘟囔说,“老二再不是人,也是老白家的种啊。”
因为这,我也像做错了什么似的,整天低着头。
家里没一点欢声笑语,死气沉沉,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虽然没人再提这事,我心里其实很清楚,白家绝后不绝后,就看老二了。
可老二,还活着吗?
每天,我都挎个篮子去村边找野菜,一是躲避家里沉闷的空气,二是家中真的没多少吃的了。
有一天,我正在地里薅野菜,一个妇女走过来,悄悄对我说:“你家老二,回来了。”
我瞬间抬起头问道:“老二在哪,他在哪?”
那个妇女扭头就走,我也顾不上薅野菜了,追上去拉住她。
那个妇女看看没有外人,才说:“我也是听说的,有人见到他了,不过……。”
“不过什么?”我急了,拉住她不放,“快说啊!”
“听说……听说……听说他当土匪了。”
说完,那妇女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她又回来交代我:“别说是我说的啊!”
我站在那儿,很久没动一下,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土匪。
唉,回家怎么说这事呢?
晚上到家,你爷破天荒在哼着小曲,一见我就说:“有老二的信了,老二还活着,还活着。”
我也高兴起来,悄悄提醒说:“爸,有人说,他干土匪了。”
“这世道,只要能活命,干啥都行!”
你爷笑呵呵的,满不在乎。
从那一天起,家里又充满了生气,你爷挺着腰杆,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也不去祖坟了。
不对,我见他又去了一次,跪在坟前,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老二,这个败家子,要回来了,像救星一样,家里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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