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远没有立刻回答,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手指在画卷上抚过,白莲的花瓣微微摇晃,抖落几颗露珠。
“多么美丽啊……出淤泥而不染,就像长夜尽头的黎明。”
“自灵性诞生以来,生命一直在追逐它,无论老人小孩,英雄匹夫,圣人凡庸。”
“我见无数人求不得它,认不得它,不敢要它,也见无数人为它付出一切,为它赴汤蹈火。”
他感慨了几句,语气却冰冷无情。
接着,他转头看向阮望,继续说道:
“我的考验严苛?”
“你可知道,现实世界中,只需小小的牺牲便能拯救世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求?多少人流尽了鲜血,却连希望的影子也看不到,一切成空?”
“你可知道,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存在轮回者这样普遍高尚的群体?卑劣者大行其道,高尚者立碑而眠,斗争与对立才是常态!”
“现实中每个文明的发展,每个时代的进步,要付出的时间与代价都难以计数,远胜过某个人的牺牲!其中诞生的痛苦,更是恒河沙计。”
“而有时,哪怕只是追求个人升华,所需代价也比生命更重!”
说到这里,洪远叹了口气,问阮望:
“即便这样,你也坚持认为…灵性值得被托付未来吗?”
阮望:“……”
阮望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洪远的话很沉重,却没有夸大。
如果以文明的视角来看待世界,上到文明发展,下到资源分配、百姓民生,灵性生命的表现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站在历史的视角,灵性文明的进步总是伴随着冲突与对抗、战争与流血,历史一遍遍循环,痛苦也跟着循环。
站在个人视角,生命虽然平等,但世界是不公平的,有幸福的人,自然就有痛苦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个人的幸福是建立在更多人的痛苦之上!
如果眼中只看见黑暗,就会变得消极,看不见希望;
可同样的,如果将人性的美好奉之圭臬,也容易盲目乐观,轻视了客观的痛苦。
阮望动了动嘴唇,想尝试说些什么。
但洪远忽然又说道:“而且阮望,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从不怀疑灵性生命的潜力,也始终相信,灵性的未来拥有无穷可能,无论世界多么糟糕,只要时间尺度够长,他们总能抓住希望,拨开迷雾,找到出路。”
阮望眉头一抬:“那为什么……”
“因为没有区别。”
没等阮望问出口,洪远回答了他。
“灵性的本性是善是恶,是否心怀希望,能否走向未来……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也没有意义。”他指着画卷,冷冷说道:“在我看来,这里没有寓意,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它们只是两种颜色——痛苦与欢欣。”
“呃…”
经洪远这一提醒,阮望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认为洪远可能是对灵性生命存在偏见……这似乎是误解。
他感到头皮发麻。
洪远继续说道:“阮望,你看见的是他们的信念,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是长夜后的黎明。可与我而言……所谓莲花与淤泥、黎明与长夜只不过是两种相反的色彩,甚至长夜还要更加漫长,而且我知道,黎明后是下一个长夜。”
“无论是否孕育了希望,结局是否光明,痛苦就是痛苦,这改变不了。”
他平静地对上阮望视线,用陈述的语气说道:“阮望,我不是辩道者,我只是灵性得出的答案。”
“片刻欢愉,永恒苦痛,世界污浊如此,众生在渴求解脱。”
阮望麻了。
他终于明白,是自己一直理解错了!
洪远声称自己从不偏颇,原来是这个意思。
身为「人间\/灵性之神」,他想要毁灭灵性生命的理由非常简单——无关乎个体抉择,无关乎种族存亡,仅仅是因为众生痛苦,想要寻求解脱。
这个答案很消极,让人无可奈何。
阮望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多半是无法说服洪远了。
他揉了揉额头,重新睁开眼时,看见洪远摊开手掌,具现出一柄与哀歌相差无几的长刀,握在手中。
“我不欺负你,阮望,”洪远淡淡地说道,“试试吧,希望你能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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