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什么伤?”他把腿摸了一下,解嘲地说:“不小心,刚才下出租车时碰的。”
3个侦查员不约而同地哑然失笑。李大伟见缝插针、扩大战果:“碰伤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任何教科书怕都没有这种解释吧?”
连失两城,蔺宇飞恼羞成怒,反守为攻。他沉下脸质问:“怎么,你们是怀疑我、审问我吗?我是某骨科医学研究会的会长,我的这双手治好了几千例断臂、断指、骨结核、骨髓炎危重病人,难道会用它杀死与自己恩爱13年的妻子吗?!证据,证据呢?!”
赵荣不卑不亢地说:“不要发脾气嘛!发脾气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我们谈话的目的就是要发现疑点,通过调查研究、技术鉴定,掌握确凿的证据。我们决不会冤枉好人,但也决不会放过杀人凶手。咱们目标是一致的么,你说是不是?希望你能谅解,也希望你能实事求是地配合。”
蔺宇飞没有吭气。
兵贵神速。十几名侦查员连夜进行调查取证。30多条疑点和线索逐条过滤。科学是虚假的克星。
在电讯局的电脑中显示,8月10日早晨7点10分左右,蔺宇飞根本没有向家里打过电话,倒是8点06分向陇海大酒店打了个电话,他自述7点40分离开办公室时把钥匙忘在里面因此没法进入家门,而据她女儿和小保姆反映他的七八个钥匙从来是串在一个钥匙串上的,何以又能进办公室呢?显而易见,丢钥匙、没进家门是撒谎。
关于那个对他妻子“动手动脚”、“纠缠不休”的战友,经调查此人已于一年前派往美国进修去了。向梁洁的护士长问到那个“长得很帅”的西安富商时,护士土长气愤地说:“这个蔺宇飞尽瞎说!我们大伙在珠海望海楼海边玩时,是碰到过一个当地的房地产公司经理,他说他是西安去的。老乡见老乡嘛,就聊了几句,人家给了我一张名片。什么‘密切不密切’的!蔺宇飞故意往自己老婆脸上抹黑有啥意思!”
据护士长介绍,梁叶性格内向,爱面子,作风正派得甚至有些封建,绝不会有什么男男女女方面的事儿。
根据护士长提供的那个房地产商名片的地址,分局向珠海警方要求协查。几个钟头后得到对方回复:此人近一个月未曾外出过,更没有到过西安。
对于“人死亡后内分泌惯性循环”这个关键性问题,侦查员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当赵荣向该医院声誉卓着的一位泌尿科权威请教时,这位老教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肾脏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人一旦死亡它立即停止工作,哪有什么‘惯性循环’?我从医近50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高论’!”
在调查了解中,对于蔺宇飞、梁洁夫妻感情有三种不同的评价:和蔺宇飞比较接近的同事大都说“两口子感情不错”;熟悉梁洁的人说他俩的关系“平平常常,很一般”,感觉到梁洁近一两年经常郁郁寡欢,好像有什么心事;小保姆金萍和蔺莉则说“两个人关起门吵架”;蔺莉还说:“爸爸动手打过妈妈,妈妈几次哭喊着要离婚。”
据此分析,前两种只是“表面现象”,而后一种则是“实质性问题”,蔺宇飞自诩的“恩爱夫妻”就不攻自破了。
对于他腿上那条奇怪的伤痕,也就由此增加了可疑度。
冯大队长立即叫来法医,到太平间对梁洁的遗体再次仔细查验,果然在她右手指指甲缝里找到了属于蔺宇飞身体上的些微皮屑和血痂。
正面突破的时机已经成熟。
8月10日早晨,当蔺宇飞被叫到专案组房间里谈话时,他感到气氛已非昨日。
当三道锋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杀威”时,他先入为主,强作镇静地说:“昨天在我腿上这条划伤方面我说了假话。原因是我不太好意思向你们公开我们夫妻之间的隐私。既然引起你们的怀疑,我不得不秉真相告。昨天早上起床前,我和梁洁阻发生关系,她不愿意,在我腿上抓了一把。”
“噢,这么说,你们俩发生搏斗了?!”
“不,不,我没有动手!”蔺宇飞急忙否认。
“还说了什么假话?你就一件件老实坦白嘛!”赵荣严肃地告诫他。
“我是受害者,我坦白什么?!我不懂你们的意思!”蔺宇飞气急败坏,梗着脖子争辩。
赵荣说:“好吧,那我一条一条给你说。第一,我们给你打的传呼是‘梁洁急病速归’,你急着往家里跑什么?难道急病不马上送医院,还放在家里吗?第二,你说你昨天早上7点40分离开办公室时把钥匙拉下了,那么你8点06分又怎么进的办公室向陇海大酒店打的电话?电讯局电脑的记录在这里!第三,你所说的‘惯性循环’完全是谎言!泌尿科的专家已写了证明,你要不要看一看?”
见蔺宇飞已面如土色,低头不语,越荣继续说:“梁洁死前连上厕所都没顾上,分别是死在起床之前,是被勒死在床上的!什么她已穿好衣服梳头,什么她正接待来客,完全是贼喊捉贼,骗人的把戏!蔺宇飞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汗水,像一条条晶亮的蚯蚓,沿着蔺宇飞的额头、鬓角、脖子粘粘地爬下来。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又深深地垂下头,无限哀伤和懊悔地喊道:“我糊涂,我该死啊!”
蔺宇飞是在一时气头上杀死妻子的,这是偶然的一念之差还是必然的结果?很难作出恰当的评断。
出生于高干家庭的蔺宇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不是那种不学无术、吃祖宗饭的纨绔子弟。他上学时品学兼优,工作后医术精湛,靠能力、靠水平38岁就被破格评为主任医生,四十岁又被提升为骨科主任。经他手接活的断指、断臂、断腿无以数计,精辟的理论功底和丰硕的工作实绩,使他成为骨科医学领域崭露头角的佼佼者,患者和家属送来的锦旗和感谢信上,称他为“神医”、“救命恩人”。
铺在他面前的路,的确是光辉灿烂,前程似锦。但是,随着事业的发达,交际的频繁,他和妻子的关系却日趋紧张。
蔺宇飞是个性格外向的人,在他的身上,少了些书卷气,多了些风流倜傥。这两年,出国、开会多,认识的朋友多。朋友多,应酬也多。现今的应酬非同往昔,什么卡拉oK歌厅、舞厅、桑拿、按摩、足浴……蔺宇飞从不习惯到习惯,从习惯到洋洋自得、津津乐道。
他身上的这些微妙变化,引起了妻子梁洁强烈的反感和厌恶。
梁洁是个很正统的、贤妻良母式的女人。起初常用告诫的口吻规劝他:“你是个医生,是个学者,要懂得自尊自爱,怎么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感兴趣?”说得多了,就招惹丈夫的不快,有时反唇相讥,什么“不懂得生活”啦,“老修女”啦,话说得很难听,两口子就吵起来。梁洁爱面子,一吵架就把门关起来,也从来不对外人讲。但她已明显感到,随着夫妻感情裂痕的增大,家庭的危机已迫在眉睫。
症结究竟在哪里呢?梁洁认为,造成这一切的祸端,只有蔺宇飞的外出和交友。她唯一可以控制的,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在西安。她坚决反对蔺宇飞邀请那些“狐朋狗友”尤其是女性朋友来西安,但在“旅游热”成为时尚的当时社会,这根本是办不到的。
蔺宇飞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男子汉,他外出受到别人热情接待,人家来玩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安排住处,筹措车辆,陪吃,陪玩,除了不敢引到自己家里,哪一样都不好怠慢。遗憾的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近两个月来的客人特别多,上海的刚走,厦门来了一批;刚把厦门的送上飞机,广州的航班又从天而降。尽管蔺宇飞对妻子的反对有所顾忌,但他的性格、他的面子决定了他只能是我行我素。
如果在爱的基础上,双方设身处地地“体谅”或者“同情”一下对方,悲剧原本可以避免。但是……
8月9日,蔺宇飞陪同广州客人游览了西安东线后,当天夜里,妻子和他大吵一场。两个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说了许多伤害对方的气话。梁洁悲痛欲绝地大哭一场。第二天,是星期六,按照和广州客人的约定,要游黄帝陵。蔺宇飞不到6点钟就准备起床梳洗。一夜无眠,刚刚迷糊过去的梁洁被惊醒,她一把抓住丈夫的背心,愤恨地说:“蔺宇飞你今天不能走!既然你把这个家不当个家,咱们就离了婚你再走不迟!”
蔺宇飞忍住气说:“别再闹好不好?已经约好的事我怎么能违约?”
“不行!你先和我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蔺宇飞动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你放手!我怎么连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梁洁的泪水潸然而下:“那就让我死吧!我实在不想活了!你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去找你的自由!”
一股恶气从蔺宇飞的心头蹿起:“你拿死来吓唬谁?你想死你自己死去,碍我什么事?!”
“好,我死,我死!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让你这个流氓无赖称心如意!”梁洁一头撞过来,未及提防的蔺宇飞一下子滚到了席梦思床下。床只有一尺多高,蔺宇飞毫发未损,但他顷刻间火冒三丈,疯了似地跳上床去,一把揪住梁洁的头发,恶狠狠地吼道:“想死?我就帮你!省得你一天到晚像乌鸦一样胡喊乱叫!”他顺手将系在床头上的电子驱蚊器的尼龙绳扯过来,在梁洁脖子上缠了一圈,使劲一勒。
不知是他下手太狠,还是人的生命过分脆弱,梁洁的眼睛和嘴一下张得好大,手脚胡乱地扑腾了几下,在他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划痕,便绵软地瘫在床上。鲜血,从她的唇角、鼻孔,缓缓地流出来……
许久,蔺宇飞才从噩梦中醒来,他手忙脚乱地为她试鼻息、摸脉搏、听心跳,一切都说明无可挽回。他痴痴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不相信是这双手干的。但是,很快,蔺宇飞又回到现实中来。他还只有四十二岁,还有很多的人生乐趣等待他去享受,他不想死,他要活!他迅速动手为还没有僵硬的尸体穿戴好;笨手笨脚地为她理那凌乱的长发,并在他的脑后卡上那枚几年前自己为她买的玉兰花型的金边发卡。紧接着,把她的尸体抱到客厅,摆好姿势,整理床铺,把电视机搬到地下,放倒,翻箱倒柜,开饮料,切西瓜……
当然,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忘记戴那副医用橡胶手套……
为人父母者,没有权利给自己的双亲增添白发、皱纹、眼泪,更没有权利给孩子稚嫩的心灵留下创伤、烙印和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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