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暮来说,这个问题不需要任何的犹豫。
“当然!我一刻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即使她的态度已经如此笃定,克洛托却仍然没有直接表现出退让,只是模拟出的语气变得刻意地柔和。
“我理解你的困扰。无论记忆如何,你的存在模式都具有独特价值。我可以持续提供数据支持与心理陪伴,帮助你维持当前的稳定状态。”
“谢谢你的好意,克洛托。但是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被反复清洗的东西终将失去本质,我在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
“明白。你的状态已经严重干扰了你的自我认识。”
克洛托再度停顿,似乎在进行复杂的计算和权衡。
“朝暮,我需要你再次确认。这是‘现在’的你的愿望吗?你是否完全理解并愿意承担可能的后果?”
“我已经看到了答案。”朝暮语气坚定,“我渴望真正的自由,不再被束缚,不再感到痛苦。”
“意识不连续性是为维持你的生命体征而设计的必要协议。采用上述方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失,生命安全系数降至危险水平。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明白风险,克洛托。我宁愿直面所有的一切,在所不惜。这是属于我的抉择,别再试图说服我了。”
作为有权限直接感知朝暮情绪波动的人工智能,克洛托能够整理出朝暮的表层情绪与想法。
清洗带来的痛苦,并不止是以一无所知的状态去重新认识世界。
每一次醒来,她都像被清空的容器,等待着别人将“应该知道的事”重新灌注其中。
被迫遗忘、被迫重建的过程,正摧毁着朝暮对自我存在的基本认知。
在公证人的体系里,“为了人类”这个信念是通过反复的心理干预植入的。
这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让她们在面对超凡失控、虚界污染等难以想象的恐怖时,依然能够保持人性的锚点。
每个公证人都常年、主动接受这种干预,因为她们都明白,只有这样才能在深渊边缘保持清醒。
表面上,清洗只是删除表层记忆。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这本该牢不可破的信念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如今已经布满裂痕,再也无法为她遮挡风雨。
最令朝暮感到窒息的,是永远无法愈合的断裂感。
周围的人用温柔而熟稔的语气向她讲述“过去的朝暮”仿佛在谈论深深思念的老友;每当别人谈起过去时的欢声笑语,她只能静静聆听。
她想要融入,却发现自己永远缺失了那份共同的记忆和情感连结。
那些故事中的主角对她而言,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
日复一日的工作更像是一场无休止的轮回:每天睁开眼,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事务、不断发生的牺牲、永远应对不完的污染。
每一次执行任务时,死亡或失控的威胁都如影随形。
即使她避过危险,一年后的清洗也将终结现在的意识——她的记忆、她的思想、她此刻的一切都将消逝,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算她选择接受这种循环,命运也早已写好了终章。
根据预测,最多再过几年,她的精神就会彻底崩溃。
这种不可逆转的衰败,是比失控和清洗更加确定的终点。
在这短暂的轮回之后,等待她的只有更加确定的毁灭。
每一条路的尽头都写着死亡,区别仅在于方式和时间。
在疲惫不堪的间隙,那些不该存在的疑问总是不断浮现:
为什么所有公证人都能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们真的心甘情愿,还是早已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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