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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才惊四座(1 / 2)

到了太史府外,我在马车里候了不到半刻,就有太史府的巫童出府把我迎了进去。

史墨与赵鞅端坐在大堂之上,下首并排摆了三张红色长案,案后分别坐着尹皋和另一位中年长须的男子,想来就是精通演算、摄魂之术的栾涛。

伯鲁站在赵鞅身后一脸忧虑,我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被赵鞅抓了个正着。很显然,这位严父已经将我看作了引诱他赵氏世子的妖女。我今天要是输了,估计离死期也不远了。

我行礼后端坐在中间的位置上,等候史墨的安排。

史墨今日的气色与我那日夜里所见全然不同,他穿了一件雪白广袖大摆的丝袍,丝袍下端用紫线由下而上绣了层层祥云,整个人看上去典雅安详,脱于尘世之外。他见我坐定,便轻轻抬了抬手指。

有白衣巫童高声引唱:“第一轮,栾涛与秦人比试演算之法。”

唱罢,又有两个青衣小童用漆盘捧了算筹和竹片上来。

当年,夫子所用的算筹是两百多根长短不一的榆木枝,为怕我被木刺扎了手,每一根他都亲手打磨干净,而太史府送上来的算筹却是清一色触手生温、莹润细白的玉条,只一根就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用度。此刻摆在案几上的算筹足有二百多根,可谓奢华至极。

“演算之题已经写在竹片上,鼓声响起后方可看题。速度最快且答案正确者为胜。可都明白了?”史墨看了我一眼,沉声问道。

“明白!”我与栾涛齐声应道,而后互望一眼便凝神静气地等待着。

“咚”一声鼓响,我迅速把竹片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写了两列字,大意为:“从太谷往晋阳运粮,空车一日行七十五里,重车一日行五十二里,十日往返三次,如此太谷距晋阳有几里?军队日行八十里,从晋阳出发多久能到太谷?”

我看完竹片上的字心中一喜,这样的题我十岁时就已经玩过许多。夫子给我出题,我给夫子出题,谁要是能把对方难倒,就可以得一枚树叶,集够了十枚就可以问四儿讨一壶甜酒喝。时年,每隔几日便会看到我幕天席地地躺在将军府的院子里睡觉,不是因为学业劳累,而是因为白日醉酒。

我用算筹在桌子上摆了几个相乘得出的大数,只瞄了一眼便在竹片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交与小童呈了上去。

“你算好了?”史墨看了一眼明堂中央一人多高的沙漏,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

栾涛见我已经呈上了答案,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用算筹摆出两行数字然后不停地用手去变换它们摆放的位置。单个数时,一横四竖为九;换到双位时,一竖四横为九。演算过程越复杂,手上的动作也越多,而且稍不留神就会出错,出错便又要从头算起。

栾涛额发间不断地有汗冒出来,手上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好了!”在最后时刻,他终于长吐了一口气,把答案写在竹片上呈了上去。

史墨把两块竹片摆在案几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道:“太谷距晋阳一百零二里又一百零八步,行军一日半内必至。”说完他把两块竹片都递给了赵鞅,“二人均对,但秦拾神速故而赢。”

“第一轮秦人胜!”白衣巫童接到史墨的示意后,高声引唱道。

我能明显地听到伯鲁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我左手边的尹皋冲我笑了笑,右侧的栾涛则涨红了脸,一脸羞愤之色。

“太史,她只是用算筹摆了几个数字,没有演算过程,如何能知道答案?”赵鞅问。

“卿相若是有疑,尽可再试!”史墨捻须徐徐道。

赵鞅想了想,于是又问:“我赵府下人每日共食粟十斗,其中男子三十七人,每人每日食粟两捧;婢子每人每日食粟半捧。我府中共有多少婢子?”

他的话音刚落,我已经脱口而出:“若十捧为一小斗,大人府上有婢子五十二人。”

赵鞅许是没料到我这么快就答出了他的问题,略微怔了怔,转头以眼色向史墨询问。史墨捋须正色道:“她的演算过程皆藏于心,无须算筹。”

史墨言出,屋里的人个个都瞪圆了眼睛,几个小童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的惊奇。

夫子虽不通阴阳巫卜之术,但精于演算。他见我记忆力异于常人,就把儿童们所唱的九九歌里的数字,由一到九相乘,变成了一到九十九相乘。

等我熟记下来之后,他就把算筹收了起来,以后一切皆由心算。六年下来,我已自有一套独创的演算之法。

“弟子愿与秦人再比摄魂之术!”栾涛站了起来,显然刚才的惨败让他很是难堪。

“你先退下吧,让尹皋与她比试!”史墨看着自己的弟子,慈蔼道。

“师父!”

“尹皋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屋里原本来看热闹的人见史墨下了命令,全都跪退了。

“以黄池会盟为题,占星以测吉凶。你们谁先来?”史墨问。

尹皋面带忧色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我这几日的表现让他觉得与我比试太不公平。

“让她先来!”赵鞅冷声道。

“唯!”我站了起来,把事先写好的竹简递给了太史墨,而后高声道,“小女几日夜观天象,发现司危星昨夜强入北天玄武之境,聚蓬絮星于斗、牛、女三宿之间。妖星强入是大凶之相,所聚蓬絮星又主兵伐杀戮,因而三宿所对应的吴、越之国必有一战。”

赵鞅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问道:“此二国哪国能胜?”

“吴在东方,五行为木,会于黄池水泽本是对它有利,但若驻留的时间太长,水烂木根,便会腐蚀倾倒。”

“你是说,夫差不可在黄池久留?”

“是!越国位于吴国南面,属火,夏季五行亦属火,因而时机百利于越国,此其一;其二,吴国居越国之北而为水,水克火,原是常道,但当年吴王阖闾进攻越国时,岁星在越,越败,但吴国亦受岁星之冲,其势日衰,弱水遇旺火,焚尽。吴越一旦开战,越王定可直取吴都。”

赵鞅一直板着的脸此刻露出了一丝笑容:“吴将亡国乎?”

“晋居吴越之西,为金。金生水,故晋救吴,使越不能一朝亡吴。”

我这话一出,赵鞅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厉声问道:“此女何人?”

史墨半眯着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道:“白泽捧书。”

白泽乃上古神兽,识人语,通万物之情,可问鬼神之事。若遇圣人治天下,则捧书而至,是为辅佐。史墨将我比作白泽,自是将赵鞅比作了治世圣人。而赵鞅许是没料到,我一个小小秦女竟能居斗室而知天下大势,因而对白泽之说也不置可否。

两场比试之后,史墨就决定沐浴祝告天地,七日后正式收我为徒。赵鞅也没有再提起要把我充作女乐送给智瑶的话,反而把赵家在浍水岸边的一个小院送给了我,作为我暂时的居所。

“你那日是怎么赢的尹皋?快,再给红云儿说说!”伯鲁拉了赵无恤来我院中小坐,一直不停地要我重复当日的情形。

“我都同你说过三遍了,你还要听?”我给伯鲁倒了一碗新煎的药汤递到他面前,“你自家府里不是有巫医嘛,为什么要到我这儿讨药喝?”

“太史都说你是白泽所化的神子,我不喝你的药,喝谁的去?快快快,再讲讲那天的事!”伯鲁一仰脖把药全倒进了嘴里,转头对无恤道:“你那日幸亏不在,卿父说要把她送给智瑶的时候,可把我吓死了。她倒好,从容自若地跪在那里说:卿相此刻若是将小女留在府上,半个时辰后恐又要派人来接,这委实太麻烦了。你听听,有这么不要命的吗?”

“那卿父后来说什么了?”赵无恤喝了一口酒,笑着问道。

“卿父说带着她去,若太史没说要见她,就直接杀了扔进浍水喂鱼!”

“太史真的问起她了?”

“太史见完礼,第一句话就是秦女何在?,你没瞧见,卿父当时脸都僵了。”伯鲁说完哈哈大笑,才笑了两声又开始闷闷地咳起来。

无恤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看着我道:“她其实对占星之术一窍不通,当日如何赢了尹皋,我也挺好奇的。”

“她讲的那些天象,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她讲完之后,尹皋就认输了。”伯鲁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哑着声音道。

“尹皋跟你认输?这会儿是换我在做梦了不成?”无恤勾起嘴角笑得很是夸张。

我把自己当日的占星之说告诉了无恤,又解释道:“尹皋是觉得自己漏判了晋国在吴越两国之间的作用才认输的。”

“司危星入玄武之境?你连司危星是哪一颗都不知道吧?”无恤一脸的不信任,转头又对伯鲁道,“她根本就是这几天才跟着尹皋偷学了点儿皮毛,要是她真能两日通天,那神子之说我倒也信了。”

我见他二人一脸好奇,便抿了口酒,笑道:“占星之术我是没学好,司危星聚蓬絮星于玄武之境,是尹皋告诉我的。”

“可尹皋那天明明同我说,他从未跟你提过有关凶星入境的天象啊!难道,他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替你扯谎?”伯鲁皱着眉头,很是疑惑。

“我不善占星,却善摄魂。他前夜里在观星台同我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眯起眼睛神秘兮兮道。

“摄魂?此话当真?”无恤皱着眉头凑了上来。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笑问。

“红云儿是怕你当日也对他使了摄魂之术。”伯鲁一副很了然的样子。

“什么时候?哪一日?”

伯鲁咳嗽了两声,笑道:“呃还能是什么时候,不就是他第一次在秦国见到你就说要把你带回来的事嘛!”

我大笑:“红云儿,那日宴席上我可没对你使什么摄魂术,是你自己喜欢见到什么受难的歌伎、舞伎就想往家里带吧!说吧,你的院子里现在藏了多少个啊?”

伯鲁听我一说,咳得越发厉害。我急忙给他倒了一碗水来,嗔怪道:“我调笑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的院子空得很,你若愿意,哪天可以自己去看看。”无恤说完站了起来,“世子的药你这儿还有吗?我带回去让人煎给他喝,省得他日日跑到你这儿来。”

“你们这就走了?”我起身不解地看着他,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今天晚上,卿父要在家里宴请魏氏宗主魏侈,是该早点儿回去了。等你拜师那天,我们一定来观礼!你这几日就先好好休息吧!”伯鲁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许是同我们在院子里吹了太久的风,又烧上了。

“那你们赶紧回去吧!红云儿驾车的时候你别说话,省得喝进了冷风。”我把装药的小罐递给赵无恤,嘱咐道,“这里的药,煎着喝三回就可以了。若有好些,你再回来问我要。”

“好。”无恤接过药罐,扶着伯鲁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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