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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引虎入笼(2 / 2)

入夜,山谷里稀稀疏疏地下了一场冷雨,院中如火如荼的枫叶沾了雨水沉甸甸地耷拉着。秋风卷带着湿寒的水汽穿过主屋破损的大门直兜进床幔里,这一夜,冷得异乎寻常。我拢紧床上的薄被,伸手用发笄挑了挑床头越来越暗的跪俑青铜灯。

在安置了五音之后,坎卦和震卦的人最先送来了他们的密报。二十四张蒲草密函铺满了我宽大的床铺,不断摇曳闪动的烛影如一幅神秘的图案在那些刻满文字的草秆上游移变幻。

“晋师军于帝丘,卫公族出奔。然卫君志坚,誓守城百日以待齐援军。”

百日,无恤此刻内外交困,无论如何也拖不起一百日。

攻城难,守城易。自古以来,攻城之法便是下下之策。此番,晋国一无十倍之兵,二无粮草辎重补给,若卫君能苦守三月,那时即便齐军不来,晋军也必须撤军回国。而回国之后,等待无恤的便是智瑶以“败军”之名压上他喉间的利刃。所以,无恤拖不起,他要的是速战速决。而我要的,是一个能助他越过帝丘百尺城墙的方法。

我揉了揉酸痛不已的眼睛,捧着密函凑到油灯旁寻找着一切有利于战局的信息。

空泛、笼统、臆测,满眼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找不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夜深沉,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雨点伴随着风声一波波地打在窗框上,蓦地叫人心生烦躁。我起身披衣,吹熄油灯,顶着漫天风雨冲出了乾卦的大门。

钥匙,谁能给我一把打开帝丘城门的钥匙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在我浑身湿透、牙齿打战的时候,我的双脚将我带到了兑卦的院门外。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在大雨声中显得软弱无力。

“谁啊?这么晚了还敢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啊?”兑卦的院门里站着一个骂骂咧咧、睡眼惺忪的美人。她一身素白的亵衣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姣好圆润的身体上,春光乍泄,自己却浑然不觉。

我解下头顶的竹笠挡住她胸前的美景,笑道:“商姐姐,亏我不是艮卦的热血男儿,你半夜里这般迎客也不怕惹出一桩风流孽债来?”

“阿拾?不,乾主,你怎么来了?!”商抱着胸前的竹笠,一下便清醒了。

“嘘这里没有乾主。我听说今晚轮到姐姐守夜就特地过来看看你。”我竖起食指在唇边比画了一下,反身阖上院门,拉着商往旧日习舞的偏房走去。

“阿拾,你如今是乾卦的主事,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明天差人来叫我就是了。这会儿大半夜的,还下这么大的雨”商絮絮地说着,被我一把拖进了空荡荡的习舞堂。

我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门外,除了雨声并无旁的声响。

“兰姬如今可是睡在宫姐姐以前的屋子里?”我转头问商。

“她身份与其他人不同,那屋子也就只有她能住。不过,昨天晚上她就出谷回齐国去了。”

兰姬这么快就走了?听黑子回报,她此番入谷仅三日,其间也只与五音有过一次密谈。若她真同无恤恩断,莫非这次是替陈盘来游说五音“背赵投陈”的?五音昨夜傲人的底气,难道是因为有齐国陈氏在背后撑腰?

“阿拾,你这袍子都往下淌水了,要不要先到我屋里换身衣服?”我想得出神,一旁的商弯腰一把提起了我长袍的下摆。

“商姐姐,先别管这袍子了,我来是有事想问你的。”我回过神来,急忙脱下外袍,将商拉到了大堂的角落,“姐姐,卫国宫里的事你知道多少?在帝丘除了卫侯之外,这几年还有哪家是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

“卫国?”商闻言微怔。

“是啊,晋国攻卫的事你难道没听说?”

“听说了,只不过我以为你这样冒雨前来,是想同我打听秦都旧人的事。”

秦都旧人我看着眼前丰姿冶丽的美人,这才想起她和宫都是当年公子利大婚时天枢送出去的“贺礼”。

“对啊,商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公子利待你不好?”我拉住商的手小声问道。

“公子利俊秀文雅,是个好伺候的主人,只不过他府上已经有了一个叔妫,又哪里还有我们姐妹的恩宠。”商笑着看了我一眼道,“公子利做了秦太子后,把我们几个姐妹都送给了伍将军,将军不喜女乐,只半年就赏钱打发了我们。”

“既是这样,你怎么又回来了?外面的天地那么大。”

“我是天枢的人,外头的事断了总是要回来的。”

“那宫姐姐呢,她为什么没随你一起回来?”

“宫恋上了伍家瘸腿的儿子。将军遣她走,她不肯。可惜她一身绝世的才艺,到头来却要天天守着一个坏脾气的瘸子。”商说到宫时脸上难掩惋惜之色,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宫姐姐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是幸事,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有什么好高兴的啊!”商抬起眼来愤愤道,“你是不知道,伍家的儿子心里早有了别人,他平日待宫极是苛刻无情,一点儿小事就动辄打骂。我们都劝宫姐姐一起回来,可她是个痴人,犯起傻来谁也劝不住。阿拾,现在宫的发盒就在你手里,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施咒引她回来了!”商说到情急处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商姐姐,你先别急,用发盒施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我看了一眼窗外,小心示意商不要再拔高声音,“伍惠小时候受的磨难多,因为腿疾也许性子暴躁了点儿。不过府里有将军,他会有分寸的。”

“伍将军不住在雍城了,赵氏老女没能嫁到秦国,将军又拒绝了与赵氏庶女的联姻,所以公子利受封太子不久后,将军就自请领兵驻守西疆了。府里如今只住了伍惠和宫二人。阿拾,你”

“商姐姐,秦国的事我改日再找你细聊,今天你先得把你知道的和卫国有关的事都告诉我。”我打断了商的话。

商看着我,长长地吐了一口郁气:“五音夫人没把震卦锁心楼的钥匙交给你?”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锁心楼”里存的是天枢历年收归整理的密讯,阿娘的身份、药人的下落、伍封的讯息、卫国的旧事,也许都能在里面找到记录。可钥匙有两把,一把在震卦主事手上,另一把却在五音手上,两者缺一不可。五音如今昏迷不醒,没有她的钥匙我打不开“锁心楼”的大门。

“卫国最有权势的是孔氏,我十三岁时就在孔文子家中为婢”商拉着我靠墙坐下,慢慢地回忆起了她的过去。

孔文子是卫国孔氏一族的前任宗主,他娶了卫灵公的女儿后生了如今的孔氏宗主孔悝。孔悝与卫君是表兄弟,为人识礼大气,在朝中极有威信。那日,我在鲁国碰到的几个卫人就是他送到孔丘处学习治国之术的。可是,这个孔悝对我有什么用呢?

我正寻思着,商突然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浑良夫。

“浑良夫是孔家的下人,生得高大俊美。老家主还在世时,浑良夫和主母就常常当着婢子们的面眉来眼去。听说这几年,他已经同主母住到一处去了,出入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那孔悝就由着自己的母亲与仆人私通?”

“孔大夫仁孝,怒气都藏在心里吧!”

“是嘛,这口气还真是难咽啊”我嘴上叹息着,心里却像是阴雨绵绵的天空突然照进了五彩绚烂的阳光。我嘱托商不要将今夜之事告诉别人,然后拿起自己外袍和竹笠疾步出了兑卦。

点灯,调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将一块一尺见方的木牍写得密密麻麻。写完通读一遍觉得不妥,复又从床底翻出一箱蒲草,取了一根用刀笔浅浅刻上:“浑,诱之以名;悝,以浑之命诱之。”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我将一份替艮卦采买武器的单子交到了黑子手上。黑子不解地看着我,他不愿在这时候把我一个人留在天枢。我微笑着将一枚蒲草编织而成的平安花结拴在了他的腰间,并嘱咐他,卫国有战事,路过的时候要“小心”,别撞上了晋国赵世子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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