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厌直直地跪在那里,衣袖下手心攥的死紧。
被苦苦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恨意和愤怒,如今又缓缓滋出来。
皇帝稳坐高台,含着笑意轻飘飘说的那些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将他彻底打醒。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忘记母后的死,以为自己一直时时刻刻记着仇恨。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正如皇帝所说,他确实不长记性。
多年过去,母后的音容笑貌他甚至不能完整想起来。
那那些仇恨呢,他真的有在不顾一切的复仇吗?
如果有,他便不会将身边大半精锐派去西北,如果有,他也不会在明知要蛰伏的情况下,公然和皇帝作对,给他送上把柄。
如果有,他此刻也不该再耽于儿女情长。
无论是和谢云晔多年的兄弟情谊,还是和孟锦月这段时日的男女之情,对他而言,都像是一场美梦。
美梦太好,叫他沉沦其中,也叫他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看不清如今的危机。
或许他心里早已清楚,只是自己不愿去戳破美梦。
他总告诉自己,他还有时间蛰伏,要等神医治好他的眼睛,他才能去做许多事情。
他以为时间会等他,可今日种种,无一不在告诉他,是他痴心妄想了。
就如今日,他对上皇帝,就算皇帝早已年迈病弱。
可他是皇帝,帝王的一句话就可以要了他这个废太子的命,一句话也能逼他放手。
他这样无法自保的人,这样跌落云端,深陷泥潭的人,又怎么配去护着别人。
从始至终,他不该也不配喜欢孟锦月。
他该梦醒了。
“你选好了吗?”
萧厌抬起头,眼神无波无澜,声音也极度平静:“一切听凭陛下旨意。”
说话时,萧厌松开紧握的手心,鲜血淋漓顺着手指滴落在衣袖上。
他的心好似空了一块,外面冰天雪地,他的心此刻好似也刮起冷风,越来越冷,冷到他牙齿打颤,冷到他好似失去知觉。
皇帝抚掌轻笑了声:“朕以为你不会妥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吧,朕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便将人放回去。”
望着萧厌深一脚浅一脚狼狈的背影,皇帝低头咳嗽几声,但眼中依然带着笑意。
“陛下,该用膳了。”
老太监小心翼翼提醒。
皇帝心情极好:“端上来吧。”
“朕知道不少朝臣们私底下为废太子鸣不平,觉得朕太狠心,你说呢?”
老太监弯着腰连忙摇头:“这些朝臣们都被废太子蒙骗了,废太子狼子野心,不敬君上,按理说陛下将他斩杀都是可以的,可陛下却仁慈留了他一命。”
“如今废太子觊觎臣妻,罔顾伦常,陛下也愿意给他回头的机会,甚至给他三日斩断一切。”
“陛下已是世间难得的慈爱之人。”
皇帝浑浊的眼中带着笑意。
见皇帝笑了,老太监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在说假话,皇帝也知道。
但谁在乎呢,就像他明明知道,陛下今日此举是想叫废太子众叛亲离,而非是出于慈爱之心。
废太子和谢云晔边关并肩作战多年,谢云晔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但今日废太子被陛下逼迫将心爱之人让出,他日后还能对谢云晔心无芥蒂吗?
纵使这一切都与谢云晔无关,但谢云晔作为得利者,废太子当真能心无隔阂。
再好的感情,有了隔阂就回不到当初。
这么多年废太子就只有谢云晔一个兄弟。
也从未听闻他喜欢过哪个女子,如今也是头一次。
可今日之后,废太子便当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他如今没有了心悦之人,日后迟早也会没有兄弟。
陛下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
“殿下?”
林升壑从庙上回来,还是不放心,他偷偷等在宫外,打算接应。
可是看到废太子时,林升壑还是惊了一下。
殿下走过之处,竟带出血迹,将雪白的地染红,叫林升壑的心狠狠刺了一下。
林升壑呼吸都停滞了:“殿下!”
他连忙去扶萧厌,也去检查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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