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球回宿舍,觉得犯困,又补了会儿觉,再醒来,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同学们都不在,便独自去大食堂吃饭,回来经过小食堂门口,正好遇到李丹叶和赵颖提着外带盒饭从里面出来。
“帮忙拿一下吧!”李丹叶示意我。
李芳独自在寝室,她把饭菜接了在窗前桌面的桌布上摆好。又将桌前的帘子拉来掩住。
“搭在桌上的是报名那天你让我拿的那张线毯吗?”我问。
“这是魔毯,”李芳一本正经地回答,“世界的魔毯千奇百怪,每种都有它自己的个性和用处,有的牛脾气、有的温顺像绵羊、有的灵动如小猫、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猛烈如虎,总之能耐各异,脾气不同。四世纪时,阿拉伯的王子乘飞毯到邻国娶亲,到达之后,他随意将魔毯挂在国王的马厩门上,自己快活去了,魔毯受此怠慢非常生气,于王子成亲的晚上飞进洞房卷起新娘,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在几千里外才找到。不过飞毯只是其中一种,可以载人飞翔;还有门毯,挂在墙上,你就可以经过它穿越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话毯,功能像电话;承重毯,无论多重的物体包起来提在手里都轻如鸿毛;隐身毯,披在身上别人就看不见,哈利波特便用过这样的毯子。一般魔术师用的是最普通的物毯,可以隔空取放物品,但灵活性差,属于呆若木鸡型,你要取的东西必须有人放上去。”
“不过是普通的物毯而已,我们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前都会把午饭放上去给朋友吃,下午六七点间放晚饭,”李丹叶回答。
“这真是在童话故事里才能读到的头条奇文,不过很有意思,”我怎么会轻易受骗呢,“你要让我见识到神奇的力量就好了”。
“你要真不信,待会儿拉开帘子看就明白了,”李芳说。
“何不现在就拉开来看?”说着我就要过去拉帘子,李丹叶赶紧拦住说还没到时候,看了就不灵验了。
“那要什么时候呢?”我有些迫不及待。
李芳叫我侧耳细听,有叠碗的当当声,还有把筷子放碗上的声音,安静之后过去拉开帘子看,饭菜都吃差不多了。
我找桌下,没人,又找床下,也没人,心下疑惑莫非是真的,又觉得那线毯真是魔毯了,赶紧拉起角边来细看。伸过头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蒋忠碧躲在床头的床帘后面,三个人早就笑得前仰后合。我自然是被羞红了脸,想就样的事情也会着骗,恐怕自此便要落下笑柄。
灰头土脸地回到寝室呆了会儿,自觉百无聊赖,便带书到广场去寻个静处看,不料草地处处人头攒动,或跑步或嬉戏、或躺卧或围坐、或高谈或阔论,没一个独处之隙,只好往食堂后面的花园来,穿过园门,曲径荫林,山石间碧水清泉,鸟鸣蝶舞,偶有人迹循廊漫步,却是温言细语,再转过杉林,有人正斜倚着石椅阅读,倩影漫裹在红黄似火的秋花之中,那景致不细入目,却也有三分醉了。再往前走,青绿琉璃顶的八角亭台半隐半露,石栏下溪流曲穿横桥,萍藻轻浮,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似星星点染水面。见景致怡人,我不禁赞叹:“珠帘照闲阳,亭台浣轻风,”那可是阅读的好去处,于是欣欣然快步移近。不料亭子里的石桌前已围坐好些人在下围棋,正与他们的目光撞了满怀,又料刚才一叹定被嬉听去了,羞着脸面急待要回头走,想既已被发现,不先问候便要走也不是个礼,便仔细看去,却是李芳、张吴宇、龚春兰和章子群四人。
“好一个‘珠帘照闲阳,亭台浣轻风’啊!”张吴宇见我定是羞了才转身回头的,又见我往亭子里看,走也为难留也不是,便手举棋子定在半空,咯咯地笑起来。
李芳见此情景,亦笑道:“你嘲笑他‘步履屈栏石’,也不知道自己‘黑白定苍穹’的,这下全都应景了。”说着便招呼我过去。
“得、得,你就别为难要人家过来了,让他独自耍去,我们还下我们的棋,又无端地对起诗来,虽平添这些许谐趣,却不知红了人家几分薄颜?”章子群打量着我面红耳赤、拘谨的样子,禁不住也笑了。
“你倒是过来,让我们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书?倘若此亭廊是你展阅的最佳去处,我们索性也就收了棋局,让你来尽阅你那纸中兴亡,墨里春秋!”龚春兰说,“总是读书要紧,读书要紧。”
都是些伶牙俐齿的,你一言我一语,到反而把我说镇定了,也不再拘束,迈大步朝亭子走来:“不妨、不妨,你们五位继续玩儿,这书里也没什么颜如玉什么黄金屋的,大抵只是看看耍,还不如和你们下棋呢!”说完已到他们跟前,将书放到棋盘边上,李芳赶紧让了一边石条凳,自己挨张吴宇坐下来,我自然也坐了,她们方拿书看。
“我们五位?你好眼力呀!只不知道那第五位在哪儿?”李芳左顾右盼地笑着问。
“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五位呢!难道看走了眼不成?”我回答她。
“你可别一来就吓我们,”章子群把书朝桌子里面挪了挪,“刚来之时我也以为我们是有五位的”。
“李芯兰,我就说是吧!他哪里会成天里钻研他的学习呢?还不是看这些闲书杂书罢,你们还不信,”龚春兰哈哈笑着把一本《山海经》递给李芳,李芳接在手里翻了翻,摇摇头说:“你这本不好,我那套精装大开插图本的才经典,家里还珍藏一套全本的《剪纸山海经》,不过书好不好对你来说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你又看不出个名堂来。”
“怎么看不出名堂来?”我笑着问,“有机会借来看看,真想知道里面的山兽鸟虫、人神鬼妖被画成了什么模样。”
她放下书,又瞟了一眼张吴宇从书页里抽出自己想像画的《鹿蜀》书签,啧啧不已:“插图也是后人据传说而作,不得个考征明证的,就拿天吴来讲吧,天吴在两水之间,是朝阳谷的水神,传说他天性凶暴,不近情理,且八头八尾,那你也认为他真就是这个样子吗?”
“传说如此,是与不是又何以考证呢?”我说。
“都是谬误!天吴就一瘦小个子,鼠眼黑须、青皮脸、尖下巴,常戴瓜帽,穿青服的奸官模样,却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头,”李芯兰回答,又呵呵笑起来,“这书你看也无用,还耽误时间,别反成了书呆子。”
“倒是有趣,要天吴长这样,土蝼也会有它们的王啦?”我笑道,转头看着李芳轻蔑的眼神,不禁惊讶地问,“原来你也叫李芯兰,难怪,总记得报名时册子上有这名,怎么后来就没了。”
“这你都不知道?更别说土蝼有王或者双面兽这样的事情了,”章子群把那书签扔在桌上说,“亏你还爱看书呢?把个鹿蜀画成这般难看模样,我也是佩服不已。要你画钦原不是画成麻雀?”
“没怎么画走样吧!”我自信地回答,转问,“土蝼真有王吗?”
“也难怪你一无所知,因为《山海经》里对蚼蚏只字未提,”章子群笑着回答之后,李芳才解释我问她名字的原因:“我这‘兰’字重了‘龚春兰’的名,再者还有‘龚兰’‘金兰焱’也是‘兰’字,我叹这各天下的父母,亦不相认识往来的,偏又都取了这么多同名,偏又都聚在了一处。因此想换个异样的名儿,恰好偶读到‘我爱幽兰异众芳’的诗句,故而增了名字‘李芳’,后来大家便依此名叫我。”
我疑云散开,觉得非常有意思,便把《山海经》的问题丢弃一边,嘻嘻道:“细细想来真是遍地兰草芳啊!难怪,他们都说王芳此前名叫‘王茹桂’,莫不是也以‘芳’代桂花之馨香?照此说来,岂不应了‘兰桂齐芳’的佳话。”
见我说到遍地兰草芳,龚春兰立即抢过话:“要我们都是花花草草的,难不成你就是那参天的梧桐了。”章子群话未出口便先笑出声来:“只这梧桐却是空了心的,梧桐空了心尚且长成高大样儿,要人空了心,那可怎么活法?”说着大家又哈哈笑起来,我脸顿时便红了大半去。
“空心倒也不怕,只怕是一颗木头的心、铁石的心,多半就浑浑噩噩潦度此生此世了,”李芳故作哀叹地摇摇头,随即又挑开了话题,“这可怎么说得通?我俩又不是一家子的儿女,倘或有机缘结了金兰之情,虽有兰桂之名,本就碌碌之身,也不见得蕊绽齐芳吧!”
“这你就过谦了!”张吴宇说,“我们这群女学生中,论品貌才学,言谈举止,还真除你无人敢言第一呢!”
“你也拿我取笑,”李芳嗔怒道。
我看看张吴宇问:“你只会说别人,却不知你的名字又何解?倘或……”
“恐怕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吧!”章子群忙阻止,待我写写看,说着便取出纸笔来,匆忙写了字藏好。
“我也猜中了,待我也写一个看看,”李芳笑着,章子群写完之后,便把空纸笔递给她。两人随将写好的纸卷好撰在掌心,等我说话。
我便伸手指在杯子里醮了水,顺手在桌面写了个“冉”字。
张吴宇看看说:“倘或名字用这‘冉’字,也是不错,只不知何解?”
“吴宇音同无雨,无雨即晴,唐杜甫有‘地晴丝冉冉’句,故而想到这‘冉’字上来,”我说,“二位可有猜着的?”
李芳和章子群都把纸摊开来,上面也各写了个“霞”字和“静”字,霞本非雨,却又带了“雨”字来,我们便都可理解,只可惜重了王丽霞的名。李芳把写的静字推到棋盘中间说:“也是杜老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无声之雨,不合当一个‘静’字?”
“其实你们都错了,”张吴宇笑着说,“用谐音的‘无’字和‘雨’字就是牵强,应为‘吴地遍玉宇’的‘吴宇’。”
李芳听此,便笑道:“浣纱台上妩媚生,姑苏烟雨何多情?”然后慢悠悠地念:“天吴建宇翎空翔,扶桑城里显文章。若问明日远途事,须逢难后会二王。”正不亦乐乎,忽见两人并肩嘀咕着从曲径处走来。
“是周雨江和敖登录来了,”龚春兰看着走近的人说完,捏起一颗黑子啪地打到棋盘上,“这一片现在尽归我所有了,你还是认输吧!”
周雨江和敖登录进了亭子,一左一右将我挤在中间坐下。
“听说昨晚你们寝室好不热闹,大半夜还弄得翻了天似的,发生了什么?”李芳问新来的两人。
“没有的事情,我们寝室一向安静得很,”周雨江回答,又看看我,叹道,“害得我们在足球场、食堂找了两圈,原来你和她们在这里,”然后让出石凳子去站在外面。
“你这是为何?虽挤点,但三个人完全坐得下呀!”我问。
“是廖老师叫我们来找你到她办公室去的,”敖登录说,“你快去,我们好宽宽松松的坐哦。”
听说廖老师找,我正要收书走,章子群喝道:“书留下,人走。”
我吱支吾吾。
“怕我们不还你呀?”李芳也说,“先留下我们看看,上晚课就给你带去,反正你到廖老师那儿也看不成,还白糟蹋了你拿书的力气。”
“什么书?”敖登录拿过来看看,接着放回桌上,“《山海经》,这样神神怪怪的书你们也看,难怪说寝室发生了莫名其妙的事呢!我看这样下去,你们就会满世界地寻找什么穿胸国、朝阳谷、毛民国了。”
“你不也看?要不怎么知道这些?”章子群把书紧紧攥在手里。
我自知是拗不过的,只得答应了先给她们看,两手空空离开。想想本是寻地方看书的,书没看成,倒让别人把书给拿去了,又笑起来,慢悠地往前走,不觉已到了廖老师的办公楼上。
办公室门没关,我缩手缩脚走到门边。
一扇四折屏风把办公室隔成内外两间,黑枣色屏风上分别描金画着精卫填海、公工怒触不周山、夸父追日和竖亥量大地四个故事,我进到外间,呆呆地欣赏这四扇屏。面前暖炉上烧着的水在滚滚冒出热气,屏风那面却是哗啦啦地响。“快进来,水开了顺便也提进来一下,”廖老师歪着头伸过屏风这边来喊,“就你一个人?”
我提着水壶穿过屏风,见唐仁平、况时惠和陈春燕正在安静地帮廖老师裁画纸,分广告颜料、素描笔。都忙得什么似的,根本不理我。
“帮她们把杯子加满,剩下的就渗进那个水瓶里,注意别洒了在纸上地上,”廖老师手不停将刚裁好的一堆纸叠好。陈春燕放下手里的活,将杯子依次递给我。
我把用完后的水壶放回墙角时,刚好遇到周立群领了刘富宽进来,廖老师对我和刘富宽说:“今天早上杨老师踏进阅览室,发现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报纸杂志散落遍地,放老资料的仓库也被大清洗了一样,她推测是你们俩干的,要我通知你们上晚自习的时候到阅览室去找她,”廖老师把椅子上叠好的素描纸放架子上去。
“什……什么?”我佯装不知所以然地反问。
“哈哈,在阅览室造反啦?”唐仁平看看我,“不是被吓得跑回寝室的吗?”
“造反?被吓?才没有呢,我们昨晚是有翻过,不过当时就已经完全整理好了,所有资料都回归原位的,”刘富宽回答,“很严重吗?”
“你们自己去给杨老师解释吧!至于……说严重!”廖老师摇摇头,“也不严重,影响不太好,要知道,学校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或许杨老师会把你们赶出阅览室,被责骂是理所当然,记过就不太可能。”
“你们最好叫上陈永,昨晚是他帮忙把阅览室全部收拾好的,可以为你俩作证,”况时惠和陈春燕也笑着说。
“原来你们也知道,”我不禁惊叹道,继而看看刘富宽。
刘富宽云里雾里的摇摇头:“别看我,我啥也没说出去。”
“要想人不知道,除非己莫为,”三人笑起来,“也不是陈永告诉我们的,反正我们就是知道。”
“先吃点水果,去喊上陈永一道吧,我在教室等你们回话,”廖老师递过一盘葡萄,“挨骂就受着点,别和杨老师顶撞,是你们做的,认个错,相信杨老师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我们哪里还有心情吃水果,匆匆离开了去找陈永。
晚课铃响起,阅览室里一个学生也没有,只剩杨老师在擦桌子,见机行事,我们赶紧跑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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