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江看着苏若面对一桌子精致膳食意兴阑珊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心堵。他忽然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走到苏若身后,伸手将一扇开了一道缝的雕花棱窗关严。
众人只道是柳暮江怕冷,特意起身关窗,便又低头用饭。
就在此时,蓦地又听见一声清脆的砰然之声,只见柳暮江在经过苏若书案时,宽大的袍袖一扫,无意中拂倒了她的粥碗,一碗粥顿时在桌案上洒了一滩,白瓷碗也滚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一时之间,一片狼藉。
一旁的苏锦一眼看到柳暮江的袖口湿了一角,忙关切地上前问道:“柳公子,可是烫着了?”
苏承和也围了上来,吩咐小厮道:“速回家庙给柳公子取件外袍来。”
反观苏若,明明她才是苏承和与苏锦的亲人,却无人关心,她的血亲全都围着一个外客嘘寒问暖。
然而苏若脸上没有半分失落,只是默默起身令下人上前收拾一番,如此波澜不惊反倒令旁观的柳暮江越发心烦意乱。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拉开与苏锦兄妹的距离,道:“不妨事,也怪我粗心,方才歇息时有些气闷,便打开窗透透气,转眼就忘了关严。用饭时觉得冷才起身去关,又笨手笨脚碰翻了苏二姑娘的粥碗,还请姑娘勿怪。”
苏承和这才想到还有一个苏若,只得讪讪道:“柳兄无事就好,二妹也还好吗?”
苏若只摇了摇头,道:“无事。”见桌案和地板已清理停当,便要命人将剩下的饭菜撤掉。
此时,柳暮江忽然对苏若说道:“苏二姑娘,方才我碰到你的粥碗时,发觉早已凉透了,定是在下忘了关窗冷风吹扫所致。我案上的汤水还剩下大半,不如请苏二姑娘与我同案而食,权当是在下向姑娘赔罪了。”他言辞和缓有礼,口吻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苏若不顺从他的意思,他便决不善罢甘休。
柳暮江说完,目光威而不露地朝给苏若送饭的丫鬟扫了一眼,那丫鬟心头一颤。本是她对苏若有所怠慢,便想着省事偷懒,用轻巧的瓷碗盛粥,料定苏若即便吃了亏也不会当着大房主子的面发作。没想到,如此倒霉,竟被柳暮江横插了一杠子。这柳暮江虽是外男,却是苏家大少爷的贵客,也是被大老爷看重之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他这一眼似是警告,又似质疑,令这些看轻苏若的下人心中擂鼓。
在场的都是人精,苏承和又看了看自己亲妹苏锦的粥碗,一直用暖碗温着,已经半个时辰了,还冒着袅袅热烟。便心知苏若的粥冷了,根本不是被风吹的,而是下人拜高踩低所致。他不禁对这些没眼力的下人一阵恼怒,他当然不是心疼苏若,只不过是被柳暮江看到苏家对下人管束不力,家规不正,觉得甚是丢脸而已。
苏承和厉声说道:“你们一大群人站在这里,是怎么伺候的?贵客忘了关窗,你们合该想着关上才是,结果一个个原地杵着袖手旁观,都是往日纵得你们,越来越没规矩了。我与柳兄皆是男子倒是不妨事,两位姑娘身子娇弱,若是着了凉,定要重罚尔等。”
下人见苏承和动怒,忙呼啦跪下一片。
柳暮江见好就收,忙劝道:“苏兄,莫要动怒,若是因我之故责罚众人,我只怕在苏家也住不得了。”
苏承和见柳暮江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便顺坡下驴道:“罢了,看在柳公子的份上,就饶了你们这一遭,都去屋外候着吧。”接着,又摆出一副兄长温和的面孔,对苏若说道:“二妹,既然柳公子都开口相邀,你便与他同案用饭吧,不然饿着肚子,柳兄更要自责了。”
早在柳暮江说话之时,苏若便向他案上的饭食扫了一眼,只见摆着有东坡肉、糟鹅掌、笋泼肉面,还有一大盅煮得酽酽的白菜火腿汤,都是浓汤赤酱,咸鲜四溢。苏若早已望眼欲穿,口舌生津。她连忙说道:“既然兄长和柳公子都如此说,我就却之不恭了。”说完,自顾自地走到柳暮江的案旁,在距他的坐席一臂之远处坐下,拾起箸对柳暮江略一颔首道:“柳公子也请。”
风波过去,大家便再度归座用饭。苏若早已饿了,面对这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不禁馋虫大动,夹了一块东坡肉便吃了起来。酥烂细嫩的肉块入口即化,醇香多汁,顿时齿颊留香,苏若便美美地吃个不停。
此时柳暮江见苏若离案上的汤盅有些远,便亲自盛了半碗白菜火腿汤,放在她的手边。
苏若也不客气,只道了一声谢,便喝了一口,暖暖的热汤入喉而下,令她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她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痛喝了大半碗汤,又吃了两只鹅掌和一小碗银丝细面,终于心满意足。
苏若虽吃的多,但吃相甚好。柳暮江见她吃的香甜,也多用了半碗饭,嘴角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笑意。
众人都在默默用饭,只有苏锦一人将柳暮江与苏若之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垂下眼,掩下眼底深处的不甘和嫉恨,再度抬起头时,依然是一张端庄良善的面容。她夹起一块玫瑰酥饼,轻巧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似乎味道不错,露出了温婉的笑意。
然而除了苏锦自己,并无人知晓,她此时正用生啖人肉的狠劲儿啮咬着嘴里的玫瑰饼,樱桃檀口内的糕点已被苏锦咬牙切齿地碾成齑粉,明明是甜腻的吃食却泛出一丝铁锈的腥味儿,美人腮边骤然暴起一道狰狞的横肉,却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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