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青说话已有些不太利落:“你是说......刘勋、张积?”
柳暮江神色莫测地一笑:“恩师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正是刘勋、张积。”
看着苏长青依然一头雾水,柳暮江又凑近了些,轻声说道:“恩师仔细想一想,若是在勘察司郎复卷之前,有人将圣上的心思透露给此二人,这两人为迎合圣意,必然会将北方举子的名字列入榜单。然而坏就坏在勘察司郎之首李信刚愎自用,并未把这两人的榜单放在心上,依然维持原榜呈给圣上。”
苏长青在混乱之中似乎抓住了致命的关键之处,双眼猛地一缩,死死瞪着柳暮江。
柳暮江毫无惧色,和颜悦色说道:“更巧的是,勘察司郎中唯有刘勋、张积两人不是您的门生,您说陛下焉能不生疑呢?”
苏长青终于明白了,难怪陛下会在看了复阅结果后勃然大怒。若所有勘察司郎皆维持原榜不变,陛下只会恼怒这群人为人迂腐,不懂变通,不会疑心到“党争”上头去。可若是出了两个异类,又不是自己的门生,陛下自然会怀疑座师门生之间以朋党勾结,已有了一家独大,与圣意分庭抗礼的野心,自然是容不得了。
苏长青看着柳暮江意味深长的神色,终于回过味来:“你对内情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是你?是你游说刘勋、张积提拔北人上榜的,这才引得陛下的猜忌。”
柳暮江直起身:“他们二人哪里用得着我来游说,我只不过无意之间将圣上想要重用北人的心思透露了几句,他二人便心有灵犀了。刘勋、张积虽入翰林多年,只因不是你苏大人的门生,如今的官职竟还不如一个后辈的李信,他们心中早有不满。现在既然面前摆着个天赐良机,哪有不紧紧抓牢的道理。”
苏长青苦笑道:“我明白了,终究是家贼难防。”此时他绾得齐整的发髻已有些凌乱,乌木簪摇摇欲坠,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泥地里,终于蓄起最后的力道,猛地向前一探,一把抓住柳暮江的衣袖,咬牙切齿地问道:“只是老夫不明白,我始终待你不薄,爱惜你是个人才,不遗余力地提拔,还将亲孙女嫁给了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柳暮江直视着苏长青,终于酣畅淋漓地说道:“待我不薄?恩师定是还记得柳翰文这个名字吧,当年被你诬陷入狱,蒙冤流放,最后客死异乡的柳翰文——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如今你和我父亲也算是殊途同归,真是苍天有眼。”
苏长青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柳暮江与昔日记忆中刚毅倔强的柳翰文合而为一,巨大的恐惧将他激得浑身战栗,他颤抖着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向后退去,似乎要极力摆脱梦魇般的纠缠,嘴里不住嘟囔着:“不可能,他早就死了,你不是他的儿子,是厉鬼来索命了。”直到他身后抵住了监牢阴冷的墙壁,才终于退无可退,他背靠着挣扎起身,指着柳暮江吼道:“你一个孤魂野鬼怎敢在我翰林大学士面前放肆,老夫当年能把你一脚踩进泥地里,如今也不会怕你的鬼魂,你即便是冤死的也不能奈我何。”
然而苏长青的怒吼没有唤来丝毫回响,牢门外已是空无一人,柳暮江已然走了。
苏长青踉跄了两步,发出撕心裂肺的狂笑,他高声大叫着:“来人呀,我要见陛下,我要告诉陛下,这一切都是柳暮江在搞鬼。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结党谋私之心呀,都是柳暮江这个佞臣栽赃陷害,陛下要为我做主呀......”话还未说完,一头栽倒在地,眼中炽烈不甘的野心渐渐熄灭。
一阵冷风吹进阴寒狭窄的甬道,将栅栏上的绦带吹落,覆在了苏长青油尽灯枯的残躯上。
书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