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彦之回到江波殿时,谢冲和毕月都等在殿内,他的衣服上还有阿郭的血腥气,这一路上,粘稠未干的血被冻住,凝在他皮肤上面,结了一层痂,他生来爱干净,冻住的血粘得他浑身不舒服,更何况又是阿郭的血,他烦躁地看了一眼谢冲和毕月。
“殿下……”二人对望了两眼,都欲言又止了,辛彦之没有理会谢冲和毕月,独自走进内殿,他挑了一件干净的衣服,选了缘遥喜欢的素色,银灰色锦袍。走出江波殿,他只叫了谢冲一人。二人向天宿厅方向去了,他叔父景松告诉他,河宗铃被送到了天宿厅。
就在今日午时,送亲的队伍在阳基山谷口时再也走不下去了,六公主希和在出发之时已经病了一个月了,一路的簸箕,她精神更差了,终于在出了阳基山谷口后,希和再也没有醒过来。消息传到会元殿时,缘稹一筹莫展。
“大王,下臣有一法子。”太师桓杨上前一步。
在太师桓杨的建议下,缘稹大赦的辛洛,用辛洛代替宗室女嫁于信安君的念头。这是个一石二鸟的法子,以辛洛为棋,挑起缘遥和炽烨不合,既能除掉缘遥,也可以同时除掉炽烨。缘稹一个下午都在会元殿内想这件事,缘遥一日不除,他的王位就坐得不安稳,虽然他已经登基为王,但缘遥始终头顶嫡王子的名分,或许,该找个理由打发他分封。
谢冲按缘遥的旨意,用水委毒将天宿厅门口的侍卫一招取命,门也被谢冲一掌震开了,星奎坐在法事桌前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天刚刚黑,星奎已在天象上看到了东方灾象。紫薇星主灾,躲不过。他沐浴更衣后就坐在法事桌前静候辛彦之。
“物是人非,来的还是故人。”这话,也只有辛彦之和星奎两个人懂,原来星奎也知道他的身份。
“不愧是天宿厅卜正。”辛彦之独自落座,他今天的心情不好,失了阿郭对他来说北冕城堡的天也暗了一半。
“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年少有为,是为北冕国之栋梁,不知该称殿下还是大王?”
“你喜欢就好。”辛彦之一抖锦袍,将左腿放到右腿上,交叉翘起了二郎腿,既有些失了阿郭之后的自甘坠落,又有几分将天宿厅踩在脚底之下的狂妄,这个时候,谁又能够说他呢,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这是他成为缘遥的最佳机会,前提是除掉天宿厅。
“事物都有原来的本质。”天宿厅一开口,总是借天意来说些凡夫俗子都听不懂的话。
“都说天宿厅爱装神弄鬼,一点都不假,死到临头了,还故弄玄虚。卜正又知这世间事物本来的面目吗?”身为西夷人的辛彦之对北冕国上达天意的天宿厅不以为然。
“下臣并不知。”星奎的回答在辛彦之意料之内,他并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让一个老得已经化成灰的人来论断他的人生,既不负责又毫无根据。
“辛洛在哪里?”
“不是殿下该念之人,殿下何必执着?”
星奎的这句话,似乎在说辛彦之的痴心妄想。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当真相被赤裸裸地揭开时,他反而心痛了,天崩地裂也无非就是他现在的感觉。果真,天意如此。
“极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留下缘遥自生自灭时,他还没有想好如何来接这个王位,辛彦之笑着从坐位上起身,他表面从容、自在,实则心中已灌满狂风暴雨的怒气,星奎也看不透他的心,这副表情,大抵内心亦是宁静的。
“生生不息。”死期就在眼前,这四个被辛彦之看作迷信的字,成了星奎临终唯一的遗言。
辛彦之终究没有压制住心底的那股风暴,为了星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也鬼迷了心窍,何物会生生不息,是北冕国对天宿厅的信念,还是天宿厅将铃儿说成辛洛的虚假?盛怒之下,他命谢冲血洗了整个天宿厅,他想将该杀的人都在今晚杀了。这一次杀人,他没有第一次在江波殿杀人时的恐惧,他杀的心安理得,一切都是需要,时势所迫。他独自一人坐了很久,还未完全泯灭的良知在谴责着他,为了这一句话,搭上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真值得吗?
上一次星宿识破他身份时,他就想过,日后要一把火烧了这天宿厅,今日,他终于可以实现了,起身时,他还是为所欲为地让谢冲放火烧了天宿厅。
“殿下,天宿厅烧不得。”谢冲再三提醒,杀人就算了,手起刀落之事,但天宿厅是北冕国百年来的信仰,百姓的感情寄托在这里面,一旦烧了,毁的是北冕国治国的基础。
“天命有何依据,都不过是人的一己私欲,本王说烧便烧,自此之后,北冕国再无天宿厅。”
谢冲听不懂他的喃喃自语,他只好依缘遥的命令,一把火丢进天宿厅。北冕国传承百年的天宿厅被付之一炬,辛彦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犹豫,今晚,他选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如渭河之水,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想起刚来北冕城的那晚,一眨眼,他们就来到了这里,像一场梦,不知道这个梦有没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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