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没为陈碧云举办告别仪式,他也是等陈碧云真正死了后才意识到,妻子在姚城待了快二十年,竟没有几个说得出名字的朋友。他回忆过去办厂的日子,自己每天都在为了订单忙碌,陪伴陈碧云的时间少之又少,而陈碧云也几乎一年到头待在厂里,帮他管账管人,处理车间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厂子对他而言是光鲜亮丽的排场,对陈碧云而言却是一座四面封锁的牢笼,把她漫无天日地困住,直到健康告罄。
江落苏到殡仪馆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头顶乌云阵阵,让人心口烦躁。她没有亲眼看陈碧云火化,只看到老曹捧着骨灰坛从火化间出来,步履蹒跚,面无血色。老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应该是他在国外念书的儿子,另一个江落苏不久前才刚见过,是李茂山。
江落苏并不惊讶,只是她没料到李茂山如此看重和老曹夫妻之间的情谊,竟专程从绍兴赶过来送别陈碧云,这让她在心里对李茂山添了一些好印象。她上前打招呼,近距离看见李茂山泛红的双眼,不知从何宽慰。这种场合,她不便与他过多交流,不然怕三言两语扯到生意上,对陈碧云不敬。
她面向老曹,“曹哥,你节哀。”
老曹像被霜打的茄子,浑身没有半点生气,可他是个体面人,不忘了对江落苏表示感谢,“小江,你有心了,你嫂子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你,你能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
江落苏望向老曹手里的骨灰坛,不敢相信那么一个小小的容器里,装着的竟是温柔娴静的陈碧云,一个活生生的人到最后只留下一捧灰烬,生命的意义让人无从参透。工作人员来请家属过去办理手续,李茂山陪同老曹的儿子前往,留下江落苏和老曹沉默以对。没一会,有人过来推销骨灰盒,介绍得口若悬河,老曹认真听他们讲解不同骨灰盒的不同之处,介绍到一款檀木上雕着牡丹的骨灰盒时,老曹脸上像是突然吊起了精气神,果断定下这一款。
江落苏怕老曹在悲痛之下被人忽悠,善意提醒道:“曹哥,八万多不便宜,要不要再看看?”
老曹摇摇头,“就这个了,你嫂子最喜欢牡丹,”他苦笑道:“她都走了,我要钱还有什么用?”
江落苏没再多言,她害怕过于煽情的场面,特别是看见老曹那怏怏的状态,不觉眼眶湿润。老曹又说:“小江,你嫂子这辈子尽跟我吃苦头了,我真对不住她。”
“曹哥,你别这么想,”江落苏句句肺腑,“嫂子已经比世界上很多女人要幸福了,我看过一本书说,人活在世上不过就两种追求,钱和爱,嫂子跟着你这两样都不缺,你没有对不起她过。”
“小江你不懂,”老曹摇了摇头说,“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是办了厂子,可最后悔的也是办了厂子,太辛苦了,碧云也是这些年帮我管厂子,才把身子熬坏了。”
江落苏不禁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因过于拼命而住进医院,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并暗暗发誓,今后在工作上一定有度投入。她问及老曹之后的打算,老曹说打算把姚城的房子卖了回徽州老家,没了陈碧云,没了厂子,他在姚城就是一个游魂,失去了寄托,还不如回老家带着妻子落叶归根。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死去的陈碧云如此,和活着的老曹亦是如此。江落苏跟老曹告别,正巧李茂山二人办完手续返回。她刚走,李茂山也紧随其后。走出殡仪馆大厅才知道外面在下暴雨,江落苏掏出手机打网约车,李茂山在身后叫住她,问:“小江,需要我送你吗?”
车子在大雨里缓慢行驶,李茂山先开口打破尴尬:“小江,你和老曹认识几年了?”
江落苏说:“快七年,我们是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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