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慢慢的声音还在空中,崖坪上已经失去了阁主的身影。
岭南西道总执事一脸惊愕,阁主……是要亲自过去吗?
四千里外的南部湾,已经聚起了十万人。很多人赶到海边,就立即累得坐在地上喘气,但这口气回过来,便立刻按组织分片投入到工程中。
海面和陆地上人声和轰隆声都不绝,船只幢幢,人影幢幢,无数的石块被工地上的人们用竹筐兜着,用挖掘机和起重机吊起,抛到远远的海中。陆地上也有无数的人流在穿梭忙碌,木材、竹子、桐油、石灰等都被驮马车牛驴运过来,无数男女在编竹筐、篾索,搅拌灰石沙浆,也有碎石机和搅拌机在人力和畜力拉动下轰隆运转,一船船的灰石沙浆运送到海上。
晨曦下,火山所在的海面上已经砌起了一座座巨大的四方城墙,高出海水六尺,看起来就像垮塌的火山没挖下去,反而长起来似的。但这正是人们商议后采取的海下开山的办法。
因为不能确定秦国公主被压在什么地方,所以不能采用定点凿井的方式——虽然火山口的位置是知道的,但不确定那条地道的走势,谁知道它是在地下往东、还是往西呢?谁知道是以多大的斜度往下走呢?总不能辛辛苦苦开出一个大洞,甚至劈下一半山,结果发现殿下不在这个这里!所以,只能是,把整座火山都给推了。
但这是一个艰巨的工程。
这座火山岛,在海面上就是东西三十多里——在水下的长度只会比这个长,而火山从海底拔起的高度,经洞真境后期宗师潜水下去探测,超过一百五十丈。而根据晋王推测的秦国公主深入火山地道的位置,大约是在火山口下八十丈到百丈之间,这就意味着,人们必须推倒一座东西三十里长、南北六七里宽、高达百丈的火山山脉。
如果是在地面上,几十位洞真境宗师日夜轰击,不眠不休几日或十几日就能将它推平。
但这是在海下!
在海水下推山,难度更增加百十倍。
即使是洞真境宗师,真气遇到海水的阻力也是威力大减的。而其他武者不到洞真境,就不能转为水下内呼吸,何况还要在水下出力,登极境也不能支持多久。即使有潜水工事的供气瓶,但在水下这般耗力,一瓶气能供多久?何况水师备用的供气瓶已经用光,从其他地方调集需要时间,这么大的数量还得工场临时生产。所以很多普通人只能下水凿一下,就得出水换气,这种效率凿一年也推平不了。而工事船的机械没法深入,最长的钻杆也不超过三丈。——怎么推?
但人的伟大就在于无穷的智慧和创造性,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何况这里有上万人?就有人提出了垒堤坝,因为最大的困难是在水下开凿,那就将海水隔绝开去。按推断秦国公主应该不会到火山边缘,所以火山四周五十丈边缘都可以考虑排除,便在这里砌起四面大堤,抽出海水后再往下开山。又有人补充,造这么大的大堤承受四面海水拍击的压力太大,不如分割成片,中间留出海水的过道,减少建堤的难度。而且建好一座小堤坝就可以立即抽水开凿,比起只建一个大堤更能提高效率。又有人根据凿井的经验提议,在每个堤内再划分一个个井区,往下开凿,用竹木架成脚手架,深入井下,所有人都能在井架上开凿,这样就能充分发挥所有人的力量,当上千个井洞都开凿完成,再推倒所有井洞之间的壁,就相对容易了。而且,说不准在哪个井洞的开凿中,就提前发现了秦国公主,这也比平推式的进度快。……
于是所有的建议汇合起来,军政官员和宗师代表组成的临时指挥部经过激烈讨论,很快确定了开山章程,立刻划分人员片区和任务,分个执行下去。所有人都被充分利用起来,每个人都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没有闲着的,后面赶来的人也有专人负责,根据能力分派任务,加入到各个片区中去。
经过人们的努力,全部砌堤完成后三个时辰,就将火山向下挖出了三十丈。因为海水被隔绝出去后,武道宗师们就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但是距离秦国公主被垮塌压下的位置,保守估计还有四十丈。
在挖掘中,陆续掘出很多尸体,每个开凿井内都有掘出,准确的说,已经不是尸体,而是一团血肉渣子,然后让人失望却又令人有一分微弱庆幸的——这些都不是秦国殿下!因为血肉渣子里是黑色的衣服碎片,而秦国公主穿的是紫色外袍。
在东西三十里长的工地上的人们都在吼着号子:“嘿呦嘿!嘿呦嘿!……殿下万福!嘿呦嘿!……”吊筐抬筐的人一筐筐的往外吊出抬走碎石,挥汗如雨的吼着这号子。最初不知是立在堤上接筐倒石的哪个人,在两人一起倒石吼号子的时候喊出“一二三!殿下万福!”,然后就迅速传开去。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祈祷祝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秦国殿下不可能还活着。但人们的心里总是存着奇迹的想法,也是鼓舞自己的勇气,激励自己,坚持下去——于是在火山工地上、在船上、岸上的人们在喊号子时都会加一句“殿下万福!”那些不喊出号子的人,也会随着手里的动作,在猛然用力时默念“殿下万福!嘿!”
十万人的意愿,十万人的渴望,在此时的南部湾,强烈的一致,集中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而这种无形的力量,没有人能够看见,它没有散发到空中消散,而是慢慢渗入到了火山岩石中,渗入下去。
……
已经十二个时辰过去,晋王的心早已冰凉绝望了,只是因着“带阿祯回去”的念头支撑着他才没有被绝望击倒。他的真气一次次耗竭,直到没有力气,才掠到井外调息打坐。这一次他刚刚恢复真气起身,正要投入井下,忽然心中有所感,猛地转身,抬头向远方望去。
然后他怔住了。
海上的指挥楼船高达三层楼,巍峨的矗立在海上,十分醒目,在那二十丈高的主桅顶端,突然出现一个素服女子,腰间束着五色丝绦,五色的丝穗在风中微微摇摆,就好像突然间从云层里出现,高耸,而又神圣的气势。所有人都因为心中莫名的感觉抬头转头望去,很多人看见了她,便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却发觉自己惊呼的声音没有呼出去,因为就在那一刹他们压住了喉咙,甚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辛苦了。”柔和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无论堤坝上的人,井上的人,井下的人,还是船上的人,岸上的人,都忽然心口一暖,就好像辛苦的努力被最重要的人承认一般,鼻子一酸,温暖、欢喜,又感动,不由自主的,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仰着头、抬起头、转着头,只想看看那个声音从哪里来,让自己感动得想掉泪。
晋王已经热泪满眶。
——阁主!
是剑阁的阁主!
他不认识这位先天中的强者,据说和太清掌教一样、已经活过三百多载的强者,人世间的至强者之一。但他知道,世上束五色丝绦的女子很多,却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只需看见,只需听见,就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
因为她的意志,就是规则。
——人间最强的心剑道。
武者们都飕飕从各个地方冒了起来,望向主桅的目光惊愕又激动,尤其是感受力量最深刻的洞真境宗师,即使不知道这位是谁,却在心里瞬间确定——
这是位先天!
所有的武者都在激动——这是位先天!
这是一位先天宗师,啊啊!
先天不在人间行走,绝大多数武者一辈子都未必有机缘见到先天,但今天他们见到了一位!——就在眼前,不在天边!
所有的武者都激动,又都崇敬的行礼。
晋王行礼,语声尊敬道:“大唐天策书院、晋王李载易参见墨徐先生。”
极个别宗师的脸色霍然变了,神情一刹那间变得惊震,却又更加肃然,更加崇敬。
墨徐不是一个人名,是一个姓。
准确的说,是两个姓,墨家武宗的墨,姓徐的徐。
而它们合在一起,就只代表了一个人。
——剑阁阁主,墨徐离。
其他不是武者的普通人即使不知道这位是谁,但从晋王的态度,也知道这位必定是身份很高、实力很高很高的高手,让晋王和在场所有宗师都要恭敬执礼的高手。
人们都不由自主的行礼。
“都上来吧。”阁主说了第二句话。
声音依然柔和,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下令,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的听从,井下的人都攀着脚手架往上爬,但井外没有太多地方立脚,便密密麻麻立在脚手架上,目光努力的朝着巍峨大船的方向望去。
阁主向前踏了一步。
看起来只是向前平常的踏了一步,但下一瞬,她的人已经立在一个井口处。
这些井当然不是规则的圆,每一个井都很大,直径二十丈,准确的说,不是井,是一个个天坑。
此时,这座井壁四周脚手架上的数千人,连同井上的几百人,都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让自己腾空而起,平平稳稳的落在了远处的大堤上,人们腾飞的“啊”和围观者震惊的“呀”都按在了喉咙中,没有人发出声,就好像叫一声,都是对这位的惊扰和不敬。
阁主白净的手掌一伸,井下一根三丈长的钻杆飞起落在她手中。
她随手将钻杆挥入巨井。
所有人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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