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圣人大限已至?
三人脸色遽变。
“陛下!”
崔希真才一揖手,就被圣人挥手打断,“你们不用慌,朕一时半会还不会登天。”
三人松了口气,却不知圣人是何意思,心里还是悬着。
圣人说道:“可惜,自朕年事一高,便觉精力不济,为勤敏政事,用了延寿丹,则寿限已定,药石莫改。当年太清掌教曾说,朕若精心调理,寿数可期八十许。但朕不愿做一个暮年的皇帝!人一老,疑心病就重,猜忌心也重,容易君臣离心;思考国家大政的敏锐和果决行事的魄力也大不如前,处政已经难以与以前相比了,这是让人酸涩却又必须接受的事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需要有那个体力。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需要有那个精力。否则,都是有心无力。朕已老,而帝国如朝阳,应该是骏马奔驰,强健有力,不能由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头子拉着,那就是老牛拉骏车了。”
圣人爽朗而笑。
三人心中敬服,圣人面对生死的洒脱和大智大勇的抉择,绝非常人所能为,尤其一位九五至尊,放弃的是十年的寿命和十年的至尊皇权;但同时,他们心中又因为圣人寿限将近,一时悲伤难言。
殿中陷入悲寂中。
圣人一脸嫌弃的说道:“不要做出这苦脸!瞧瞧你们,一脸褶子的老黄瓜样,还皱眉苦脸的,瞧着就不赏心悦目。朕午时还想多用一碗饭呢。”
三臣:“……”
仰望御座上那位年已七十依旧英俊得令所有中年老年男人发指的皇帝陛下,一脸褶子的崔希真哼哼,“陛下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爱美吧。”翻了个白眼,“死了都要美。”
圣人哈哈笑,“朕知道,你这老黄瓜是嫉妒朕比你年轻英俊。”
崔希真冷笑,“年轻?——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圣人得意的,“人的底子好,装什么都好。像你,就是老黄瓜刷绿漆,也装不了嫩。”
崔希真气得一翻眼,就要捋袖子,准备与圣人大干一场嘴架。
圣人却是利索的一挥手,“不扯闲篇儿,说正事。”
崔希真胡子一翘,裴昶和魏重润二相也默默抽了下嘴角——到底谁先扯闲篇儿?
但大殿的气氛到底活泛了。
圣人一句话却又使气氛沉压下去。
“朕大限之日,就在明年。”
三臣同时一震,这是圣人头回明确的说自己大限的日子,竟比他们预想中还要早一些,心里不由再次泛起悲戚,想起君臣相得几十年,如今君者却将归去,禁不住悲中起泪。
魏重润强压心中酸涩,宽慰道:“陛下神气充溢,明后两年必定都可安度。”
圣人摆了摆手,“寿数已定,天意难改。朕服丹时就有准备,汝等不必宽解。今日召见三卿,即因朕大限将至,决定禅位给太子,朕退位为太上皇。”
三臣猛然惊震,脱口道:“陛下!”
圣人道:“朕意已决,不必劝说。如此,新朝与旧朝更可衔接平稳,有利安定。”
听到“有利安定”四字,三位宰相都沉默下来,仔细一想,圣人的考虑是妥当又明智的。只是作为与圣人相得几十年的臣子,又有十几年的君相相和,从感情上很难割舍。
“就这么定了。中书令,拟诏。”圣人脸色平静,目光坚毅不可动摇。
三臣一起下榻伏地,裴昶恭肃领命,“臣遵旨。”
笔落,诏成。
“当!当!当!”
辰正时分,紫宸门门楼上的紫宸钟忽然敲响。
皇宫内各衙署的官员听到钟声都抬起头,一脸错愕。
今日不是皇帝视朝日,怎么敲响了内朝钟?
难道圣人临时视朝?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辰正时分,接到政事堂通传的六部、诸寺监司主官,羽林军和十六卫大将军、统军将军,武英殿枢密大学士等都疾行趋至紫宸门,由东西上阁门入殿,分列文武班次跽坐殿中,便听三声玉磬清响,圣人升御座,众臣伏拜,齐呼:“参见陛下!圣躬万福!”
内侍喝道:“起——”
众臣起身退立。
便见年轻的中书舍人元雍双手平托着一轴赭黄绣龙的圣旨,从御座之侧走到丹墀前,身姿颀秀,俊雅如芝兰,面向群臣高喝:“众臣听旨。”
群臣伏拜。
元雍高声宣读:“诏曰:朕膺昊天之眷命,仰祖宗之庇佑,承先皇帝之信重,获绍大统,三十八载于兹。夙兴夜寐,靡敢怠荒……”
诏书是中书令裴昶起草的,崔希真和魏重润补苴调胹,洋洋千言都是述说圣人的功绩,文采斐然,炳炳烺烺,极富辞采声韵之美,以元雍清亮宏朗的声音宣读,恰似明珠滚落玉盘,叮咚悦耳,但通篇文辞斐炳却无一语浮夸,述及圣人功绩皆用词严谨,无夸大也无谦抑,公正而客观,充分体现一个“实”。
但群臣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了,这种自表功绩的诏书通常是用于封禅,上尊号,但大唐的皇帝从不封禅,自高宗下诏禁上尊号后也没有给自己上尊号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传位诏书——但那是龙驭宾天后才宣读,圣人这会在御座上还好好的呢!
很快,群臣明白了。
“自朕继大统以来,凡军国重务,未至倦勤,然天命有归,仙音已闻耳边矣。朕思有明君者国必稳,有仁君者民必安。皇太子睿明浚哲,仁爱笃厚,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处仁寿宫。……中外列辟,左右忠贤,各尽乃诚,以辅之治。布告遐迩,当体朕意。”
众臣脑袋“轰”的一声响。
陛下这是要内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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