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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
“艾德先生,你的靴子。”
方鸻看着帕沙用一双干瘦黝黑的小手,将自己的靴子擦得亮澄澄的,再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着对方黑白分明,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擦得很漂亮,但是没必要这么做了。我说过,帕沙,你要留下就留下,但是我们这边不兴这一套。”
“可希尔薇德小姐告诉我,您是团长大人。又是这艘‘船’的船长,船长就应该气气派派的,你总得要有一个使唤的侍者,或者仆人什么的吧?艾德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没一点不情愿,待在这里大家对我很好,除了母亲,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不是满足不满足的事情,”方鸻忍不住扶额,希尔薇德什么都好,就是想法总带着一些这个世界固有的观点。她还时常对他说,要在大家面前有威严一些,尤其是以后有了水手之后。偏偏贵族千金在这方面,还格外固执——
“有些事情,你不要什么都听希尔薇德小姐的,她的想法很有一些问题……”
“可大家都说,她是主母。”
“主、主什么?”方鸻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问。
“就是主母,团长大人,”帕沙弱声弱气地答道:“您的妻子。”
“怎、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帕沙摇了摇头:“没有,是爱丽莎小姐和我说的。”
方鸻一拍额头。
爱丽莎说的,那不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吗。这团里还有谁比爱丽莎更喜欢刺探明,但一方面方方面面又还未完全走出落后的制度。然而,自从这半个世纪以来,艾塔黎亚各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不能再于一百年之前相比。
就像是他现在所问的这个问题。
如果考林—伊休里安,也包括伊斯塔尼亚在内,还存在着奴隶制度的现象的话,那几乎一定是有人践踏了《星门宣言》。
但阿菲法对这个问题却并不太在意,随口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所说的奴隶制度自然早已消失了,毕竟我父王,明面上也不会违逆联盟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方鸻皱着眉头问道:“你父王私底下还纵容这个制度存在?”
“你这人说话可真难听,”阿菲法回过头来,一头小辫子一甩,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我父王是什么身份,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帕沙在伊斯塔尼亚就是最下等人,这样的事实,又不是我父王一个人能改变的。”
她十分轻蔑地看了帕沙一眼,挥了挥手。
帕沙低下头,有点怯懦地向一旁退去。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知晓这少女的身份,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女儿,在他看来那几乎就是天上的人物了。团长大人船上竟然有这等人物,让他与有荣焉——
方鸻眉头紧锁,心中有点火大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问道:“你说谁是下等人?”
“你干什么?”阿菲法吓了一跳,用力挣了一下才从他手上挣开,她的两个仆人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大约是碍于方鸻船长的身份,犹豫了一下并没过来。而满头辫子的小公主抽回手之后,眉头都快皱着了一团:
“你干什么,我又没说你。”
“你说谁都不行,这是基本的礼貌。”方鸻严肃地答道。
“可我又没说错,不信你自己问他。”
方鸻吸了一口气,大约也觉得自己没事和一个小姑娘生气有些不值得。他只开口答道:“在其他地方随你,但在我的船上,就不可以。”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法令。”
阿菲法抿了一下嘴巴,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至少在这艘‘船’上,要是对方命令她下船的话,不管她是沙之王的女儿也好,还是某个神明的私生女也好,都得乖乖下船。虽然作为沙漠的子民,她也不是走不出这沙漠,可那折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胸口一起一伏,最后才气怒道:“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又没有奴隶,你有本事去对付那些走私贩子、邪教徒啊!我、我和我父王也一直在打击这些人。”
“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你们那里就人人平等了么,正如唐德先生所说。表面上的等级没有了,但人心中的等级反而更森严了呢,你们大公会那些把戏,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方鸻看着这小姑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答道:“我一直在对付他们。”
阿菲法张了一下嘴巴。
她楞了一下,这才想起好像确实如此。
但她还是心有不甘,只握了一下拳头,才气冲冲地走下了船舱。
“简直不可理喻。”方鸻看着这小公主离开,才忍不住摇了一下头。
就像他与希尔薇德之间一样,他感觉自己很难将这些事与对方说清楚——当然了,相比起这位刁蛮的公主殿下而言,贵族千金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天使了。希尔薇德虽或多或少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可至少她愿意接受一些改变。
而且方鸻明白,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一直明白自己的意愿。
他其实在意的并非等级,而是尊重。至少在他的船上,帕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团员而已。也同样,希尔薇德绝不会对船上任何一个人摆架子,也绝不会拿出她当时在布丽安公主船上时,对付水手们的手段。
因为他的队员,绝不应当无端承受任何人的折辱。
方鸻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帕沙,开口道:“帕沙,没事吧?”
帕沙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公主殿下也没说错……”
方鸻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帕沙,我不管你之前的经历如何,是怎么样的人。但在我的船上,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不会比任何人低一头。”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在干了。”
帕沙看着他,问:“这也是‘法令’吗?”
方鸻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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