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瞎了只眼的沙盗将马哈扎尔带到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体面前,指着那些零碎说道:“你来看看吧,老大,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情,虽然我也说不明白,但总觉着这不是个好兆头。”
沙盗之王正眯着一只眼睛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红烟从尸堆上冒起。他拔出弯刀,一只手端着刀,在尸堆中拨弄了一下。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沙盗远远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狂喜之色。“老大,我们攻进去了!”
但马哈扎尔只淡淡地看向那独眼沙盗,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方才。”
“他们让我整理一下尸体,年轻人毛手毛脚总会弄丢很多战利品,我就把它们统一摆在这里,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所以老大,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哈扎尔正要回答,但忽然为目光中天空上出现的一道淡淡的金线吸引了注意力。在那里尖耸的塔楼下面,沙盗门正在涌上城墙,他们砍下那些还没死的人的脑袋,将无头的尸体从城墙上推下来,城墙下很快升起一片片白光。
而在那塔楼后边的天穹上,黑压压的云层为背景,那条金线真在缓缓延长。
直至,横跨夜空。
“那是什么?”马哈扎尔忽然转身问道。
“什么什么,老大?”独眼的沙盗咂了咂嘴。
“我问你们那是什么?”马哈扎尔发出一声怒吼:“让上面的人撤下来!”
但为时已晚。
那道缓缓向前延伸的金线,已化为了一束流星。
它正变得越来越快,船身也摇晃得越来越猛烈,甚至已经称不上是摇晃,而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每一块船板,每一根铆钉,都在争取各自的独立,要四分五裂而去。
但在这个即将崩溃的系统之中,却有一道淡然至极的目光。
洛羽内心中此刻产生了一种罕有的平静,虽然平日里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少做的人,木讷是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个词,而另一个,大约是优秀,在旁人看来,他大约是那种最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少说多做,不代表内心中没有激荡的感情,否则或许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虽然或多或少,也有父母影响的因素,耳熟目染,不可避免地想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模仿与获得认可,大约是许多人孩提时代的第一动力。
但此刻,他收敛了内心中那些纷杂的思绪与复杂的感情,只注视着魔导炉上的高度计,指针在颤抖之中晃动着——艾塔黎亚高度计的原理,是用以计算不同高度层空气中风元素的含量,总体来说,还算精确——而此刻指针指向的数字,正以每秒钟一百为单位向下跳动。
七百,六百,五百……
但那数字仿佛已经成为一个单纯的数字而已。
洛羽手稳得可怕,依次转动着水晶底座上的三枚铜环,为最后一枚爆炸水晶设定好起爆时间。但他没有把水晶放回固定的方格内,而是就那么拿在手中,上百枚水晶总体会在零点一到二秒的延迟之内依次起爆,以避开以太震荡的时间。
一切都已经准备周全,只要飞艇能在规定的时间进入预定的位置——
不过后者有多少可能性,至少在洛羽看来,一切都是确定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总是洋溢着热情的活力,与自己截然相反。
在沼泽遗迹幽暗的地下,在古老的神庙之中,在那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对方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喋喋不休,与帕克针锋相对,也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对他的法术表示好奇,还会称呼他为‘我们的英雄’。
英雄,那正是父母对于这个职业的诠释。
也是他所追寻的根由。
从塔波利斯的青训营之中一路至今,他看到的只是普通的选召者,而从未见过什么‘英雄’。那重重光环之下的‘英雄’们,又距离他太过遥远,在遇上方鸻之前,他很难定义究竟什么才是‘英雄’。
但现在,应当算是了吧——
父亲,母亲。
他不由想起那个温柔的话语:
“第一次,会有些突如其来。”
“在那个世界,人们会小心地珍惜自己的机会,就如同珍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一样。”
“但人们总会付出什么……”
“被动地,或者是主动地。”
“学会取舍之后,你才算是真正成长了。有这样的经历,或许你才会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高度计上的指针,猛地一跳,划过了三百这个数字,那正是方鸻给他设定的,最低的离船高度——
一抹青蓝色的火焰,从超负荷运转的魔导炉上跳出,湛青的风元素,在接触空气的一刹那,化为一团明亮的火苗,它向后延伸,点燃了风帆,长长的烈焰,如同展开了一面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
洛羽看着那面旗帜。
……
“洛羽,跳船。”
“洛羽?”
“洛羽,你在吗?”
“洛羽!?”
方鸻忽然抬起头,看着远处燃烧着火焰的风船,正向着奎斯塔克缓缓坠下——由于距离的原因,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风声缭绕在耳边,身后青色的风元素羽翼已经张开到了极致,他向不远处看去,分别依次是罗昊,箱子与几名沙之王的侍卫,叶华在另一个方向上,风元素带起的尾羽只犹如一道长长的青色尾痕。
一丝不安的预感从他心中闪过。“箱子,罗昊,帮我呼叫一下洛羽,我通讯系统好像出问题了——”
“洛羽,队长在呼叫你。”
“洛羽,在么?”
“洛羽?”
方鸻手中紧握着通讯水晶,但耳边从小队频道之内传回的,只有安静的杂音,以及背景音之上箱子,罗昊低沉的呼叫声,听着这个声音,他好像是忽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的通讯系统没有坏。
但一切的呼叫,都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方鸻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最终听到了那个有些平静的,熟悉的声音:
“我在。”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找了一个笨拙的借口:
“出了一点小问题。”
“一会儿见,各位。”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小艇,已如同坠向地平线的流星,璀璨而夺目。
方鸻咬着牙,默默看着这一幕。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那是一个少年的选择,也是一个男人的选择。
……
城墙上的沙盗像是中了一个时间魔法。
在那奇异的一幕当中,他们穿过了城头,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向前方,但顷刻之间,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天空之上的奇景,如同石塑的雕像一样,只僵硬地转动着脖子——
他们的目光,随着从半空之中降下的那一道滚滚的火焰,飞艇已经完全化作了一个火团,正像是一枚从天而降的陨星,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城头之上,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呼啸而过。
那一幕落在目睹此刻的每一个人的目光之中,竟然发生得有些‘缓慢’,像是看着火团缓缓穿过天空,缓缓划过他们的头顶,缓缓坠向战场的那一侧,坠向那高耸的尖塔之上。
当燃烧着烈焰的飞艇,缓缓与他们交错而过之时,每个人似乎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感到了一道目光,正在那船上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而在那段对话之中,其实还有一个默默的旁听者。
天蓝早已眼泪滂沱,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大剑,她想要放声大哭,因为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改变一切。
但有人帮她改变了——
那是都伦的一场雪,洁白得有些耀眼。
是夜空之中绽放的礼花,如同闪烁的光焰,映入少年与少女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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