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了偏头望过来。
她冲他笑笑:“饿了吗?”
确实是饿了,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谢云起床洗漱,给他煮了碗汤圆,又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抽空吹头发、化妆,等陆鸾吃完了她正好吹好头发,拿着一盒眼影满屋子找自然光。
“你要出去?”他问,“还是下楼倒垃圾?”
他还没忘记她“下楼倒个垃圾我也要化妆”的梗。
毕竟在外面见她不化妆大概就那一次吧,拜陆容所赐,那日他们在李子巷不欢而散,他在酒吧捡到喝的烂醉的谢小姐,没化妆那种。
想到这,他那万年正经成直线的唇角翘了下。
“去李子巷,跟阿香婆定了一些桂花甜酒元宵,准备给李子巷的人发一发,”谢云忙着画眼影,“你今天要回家吗?不回的话,等我很快就回来,一起吃晚餐?”
他不回家,他今天就是来找她的,回个屁家。
这就是他家。
提到李子巷,陆鸾没忘记自己是被赶出李子巷的,他想了想说:“阿云,你不好同他们走那么近,李子巷里面的人复杂得很……”
“听听,现在谁像老妈子了?”谢云说,“曾经同我讲李子巷夜不闭户、孩童出行无忧的人也是你。”
谢小姐已经完全同李子巷的人站在一边了。
陆鸾有些头疼,后悔当初跟她说那么多――
那时候他一个贫民窟少年,卑微着呢,生怕她也看不起李子巷。
所以难免讲一些人性这种廉价又具有摧残发光点的故事哄她。
她到时候信了。
现在看来,那时候他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他们想要友善和守规矩的时候。”陆鸾垂死挣扎,试图纠正,“这么一群人,社会的最底层,穷了一辈子,思想总是很简单……你站在他们那边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是好人,会得到他们的拥护;有朝一日,当你有什么立场不幸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就会发现,昨日还对你笑脸相迎的人,突然没有半分情谊可言。”
“嗯?”
“阿云,和谢国平所谓的情怀不一样,大部分李子巷的人,他们关心的只是拆迁款够不够多,能不能让他们平躺安然渡过后半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浪漫。”
“我知道他们想要钱,但是还是有几乎阿公阿笆钦娴脑谀亲x艘槐沧樱不愿意搬。”
“不是有回迁房?”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破的、臭的、见不着阳光的比较好?是人还是耗子啊?”
谢云二十几岁的人了,被十八岁的小孩剖析人性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化妆品,有些无所谓地说:“那不止李子巷,现在的人不都这样吗?”
“什么?”
“你出社会就知道了。”
“……”
陆鸾停顿了半拍。
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女人还在继续把他当校园里的小白花,根本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哪怕已经知道他是谁,见过他把人摁在地上捶。
他连许湛都敢捶。
在她眼里却还是小baby。
……也行吧。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他索性不搭话了,走过去,抽走了她手里正在对比的两只口红,选了个递给她,垂眼道:“我陪你去。”
去就去呗,正好也缓和下他和李子巷的人的关系,免得软妹他们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谢云也没反对,就抹上了他选的那个,伸脖子看了看镜子,说:“太艳。”
这个杠精。
“大年初一你不也用的这个,喜庆。”他面无表情地说,“年还没过完呢,有始有终。”
陆小爷始终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他知道了自己在谢云心中的定位,也不和一般直男那样同她争得面红耳赤,什么“我不是小孩啦”“李子巷的人自己没你想象中那样好”这种话,他一个字都懒得说。
说了就要吵架的。
就像许湛也知道谢云的脾气,所以并不提前通风报警,就耐心等着谢云亲自看到陆鸾掉马甲,再让他们两惊天动地大吵一架一个道理……
陆鸾也懂用嘴说不服她。
所以他跟着她去了李子巷,面对前面几栋楼挂着的“无良资本家害我人生”“拒绝拆迁”“是城市的伤疤,也是历史的痕迹”“人不可忘本”等横幅,他没多少感觉。
当有个把阿伯特别不友好地望着他,问他“你这个叛徒,又跑回来做什么”时,他也一句话都未反驳。
他就站在谢云身后,看着她眉毛皱了一下。
等那人走开,谢小姐回过头蹙眉望着他:“他们最近都这么跟你说话的吗?”
“我没回来过了,”陆鸾淡道,“你不知道吗,我是被赶出李子巷的。”
他语气正常,但是不出所料地这样说完,便看见她脸上肉眼可见的心疼……可能是良心上受到谴责,也可能是火上浇油,他握着她的手,半真半假道:“没关系,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
谢云没来得及问出口,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晚上七点,天色彻底黑了。
到底是谁家的小孩谁心疼,这初十五还没开春呢,到处都寒天冻地的,在阿香婆的铺子跟前,给排着队的人分发汤圆时,谢云端了一碗咸的豆腐花给陆鸾,让他暖暖手……
陆鸾接了,刚喝一口,这时候队伍里有人哼啐了一声:“要不是巷子里的人对某些白眼狼多加照顾,他都指不定能不能活到这么大……如今长大了,却打起我们这些好心街坊邻居的主意,想要在我们身上发财,哼!还有脸回来!”
陆鸾端着豆腐花的手停顿了下,从碗边缘看去,便看见最近跳的很起劲的李子巷黑医――
他主张要拆迁可以,但是要给他们这些商业租每户五百万的实际运营损失费,为此,几乎所有的商户都被他拉拢了去。
此时听他逼逼,队伍前面分发元宵的阿香婆抬头,看了眼陆鸾。
往年过年,她的小孙子都有从陆鸾那拿到利是,几百块钱,今年却没有了。小孩才上幼儿园,年初二那日,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拉着她童言无忌,问她陆阿哥去了哪,怎么今年都不来发糖发钱。
这不是发不发钱的问题。
指数想到这件事,阿香婆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巨额补偿也没多大意思,何必老了老了还要这样对待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呢?
陆阿鸾始终是有点冷漠但很有礼貌的孩子。
“阿铁,大过节的,你少说两句喇。”她说。
队伍里人人沉默,显然多少也觉得这人做得有些过。
那黑医被点了名,见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又觉得委屈:他出头也不过是为大家谋求福利,点解到头来他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一时上头,在谢云惊声中,抬手打饭了陆鸾手里的那碗豆腐花。
“你不配!你别吃!”
汤汁飞溅中,年轻人偏开脸躲去一些油污,豆腐花早就不烫了,但是撒了一手,还是冒着热腾腾的气,看着效果满分。
十分屈辱。
陆小爷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没有的。
可是他也没有暴起把昔日邻居摁在地上,就是在谢云急急忙忙凑过来捏着他下巴翻看他有没有烫着时,低头,垂眉顺眼地说:“没事,我敢来,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节。”
在他平静、实则告状的煽风点火中,谢小姐盛怒,心想:李子巷的部分人确实过分且不入流了些,原来陆小阿弟并非完全说错。
谢云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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