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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狮子白雪 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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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囚

早春二月,北国冰封,青衣江南岸已有了春意。四野的草木爆出了青芽,池沼中泛起的氤氲水汽笼着九原城。

九原,又号称“云城”,春天就像笼在一阵淡青的云雾中。

风吹着大殿两侧的竹帘起落,敲打着窗格发出单调的啪啪声。离国的重臣排列两侧,按膝跪坐,都是绯色宽衣,以金绣的束带抹额。居中的细竹箪上,则是白发峨冠的老人,身后陈列着剑印。

离国群臣议事的“古怀殿”中已经静了许久。

“桐公,无论如何,司库已经支不出军粮,”位置居前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帐簿当前,一清二楚。兄侯远征晋北前,我已经说过去年的收成入不敷出,恐怕支不出军粮,他却说赤旅雷骑一到,晋北必然望风而降。如今虽然攻克秋叶城,可是千里长途,大军撤不回来,军粮却得源源不断地跟上。成就了他一人的武功,却让我们在离国耗子一样觅粮!我们离国一个南荒诸侯,哪里经得住他的折腾?”

桐公干皱的眼皮垂下,一直半遮着眼睛,此时才抬眼看了看怒气勃勃的年轻人。年轻人是嬴无翳的弟弟嬴无方,受封为西裳郡伯,年仅二十岁,脸上稚气不腿,词锋却是锐气逼人。

“司库何在?”

紫衣文官自下首闪出:“卑职库官吕隆,检点粮库,确实支不出粮食了。”

“所剩几何?”

“除了应付春荒和宫中的支出,剩余不过三千两百石。”

“三千两百石……”桐公低头沉思了片刻,“再从春荒的赈粮中提出两千石,五千两百石,三日内发往军前。”

“春荒的赈粮是我嬴氏祖辈立下的铁规!”嬴无方双眉一耸,“谁人敢动?”(电脑阅读cn)

“君侯大军在外,怎能没有军粮?难道让我们离国堂堂诸侯,向别国借粮么?”桐公长身直视嬴无方,“纵然国内再苦,军粮是不能不发的!”

一直端坐前列默默不言的离国重臣陈震忽然笑了笑:“桐公,不能不发这四字固然好说。可是眼下春荒,灾民若是来九原附近就食,我们无粮赈灾,灾民可是会作乱的。南荒之民的性子桐公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杀了我们这些人吃肉,都难说啊!”

“震公……”桐公枯瘦的脸上褪去一层血色。

陈震转身间,一个眼色已经递给了嬴无方。嬴无方一拍桌子起身大喝:“我们嬴氏先辈的铁律,就是守国安民!春荒的赈粮三百年都无人敢动,桐公你担得下这个罪责么?”

嬴无方一声呼喝,满朝大臣也都离座起身:“桐公,赈粮不可动啊!”

满殿绯衣都对着桐公躬身行礼,不肯抬头。桐公撑着桌子起身,手不住地抖,只能拱手还礼。群臣却没有回座,古怀殿中忽地静了。

许久,李桐点了点头:“李桐仰受嬴氏深恩,以微末之材领监国大事。剑印在上,三军九卿都受我节制,拆借赈粮一事,我独立承担!君侯归来若有责问,李桐以身家性命抵罪,虽死无悔!”

桐公本已年老气衰,高声说到最后嗓子已经嘶哑。可是此时偏偏有一种名臣风范压住了在场的众人,李桐,毕竟还是嬴无翳的老师,离国的支柱重臣。大臣中一阵骚动,彼此递着眼色。

“呵呵,”陈震低笑,“桐公尽忠君侯,哪里会陪上身价性命?不过是害了那些流离失所的饥民而已。”

陈震的声音不高,却立时压住了群臣的骚动。诸大臣再次躬身道:“桐公请三思!”

桐公嘴唇翕动,脸色灰白,手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回座。

“桐公三思!”陈震近前一步。

“三思?还是尽忠君侯这四个字,听起来顺耳,”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压之势,有如在寂静的古怀殿中响起惊雷。一名绯衣大臣腿弯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就要跪下。

“君……君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群臣不约而同地调转身子,向着殿门口的方向长拜,一时间无人敢抬起头来。

赤甲火氅的离侯登着台阶踏入古怀殿,唇边带着一丝冷笑,直视前方大步越过众人,对着正在起身的李桐拱了拱手:“先生。”

“君侯,”李桐艰难地要拜伏下去。

嬴无翳一把挽住:“赐座!”

使女搬上脚榻扶着李桐坐下,嬴无翳一挥火氅占据了李桐方才的坐席,也不叫群臣落座,只是饶有兴致地一一扫过群臣的脸,这才笑了两声:“我此时归来,诸卿看着颇为诧异啊。”

“恭迎君侯,百战而旋;贺喜君侯,长胜无忌。”

一时间,群臣的唱颂声四起,仿佛古怀殿中都容纳不下了,一直惊动了殿外高树上的鸟儿。

“问过安,可以退下了,”嬴无翳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国中政事,还是桐公主持,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群臣各自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古怀殿。尾随嬴无翳的谢玄品位低微,躬身在一侧,含笑看着出门的每个大臣。直到嬴无方和陈震并肩而出的时候,他才忽地笑道:“一路风尘,见到震公和郡伯别来无恙,真是幸事。”

陈震竟然含笑回礼:“君侯和谢将军归来神速,想必是天助。”

“赤旅步军都丢在半路,快马归来,是怕震公久侯呢。”

陈震愣了一瞬,忽然笑着拍了拍谢玄的肩:“君侯得到谢将军,真是天赐,幸甚,幸甚啊!”

一直到出了宫门外,嬴无方绷紧的脸才松弛下来,忽然停住了脚步:“五日前的火马军报,还说他带着大军,只前进到陈国吉水县,没想到五日之间,他就……”

“这次是我们失算了,”陈震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胡须,“信使的报马再快,又怎么有他的马快?”

古怀殿上,只剩下嬴无翳和拱手静坐的李桐相对。嬴无翳看着李桐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瞟了一眼门边的谢玄。谢玄上前,手中捧着的紫檀盒中,躺着一轮剔透的玉璧,光芒流转,变化莫测。

“此去晋北,已经扬了我离国的军威,天子也赐下玉璧和封赏,”嬴无翳双手捧着玉璧递给李桐,“记得小时候先生说君子有五德,玉也有五德,正是石中君子。这块紫丣玉璧,离国中只有先生可以佩戴了。”

李桐看着玉璧,点了点头。他忽然挥起一手,竟然将那轮价值连城的玉璧从嬴无翳手中打飞出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先生……”

李桐离开脚榻,跪坐于地:“李桐打碎玉璧,知罪了。君侯要怎么处罚,李桐都不敢有怨言。只是处罚之前,仗着当年教导君侯的一点微末功劳,李桐还有几句话请问君侯。”

嬴无翳背上一阵寒麻,也起身跪坐在竹箪上。他即位为离侯十二年,威镇朝野,可是面对李桐,却总象幼年时候听他训斥一般,带着几分敬畏。

“君侯此次出征,伤损几何?”

“雷骑折损两百五十骑,赤旅战死一千七百人。”

“动用民夫又几何?”

“战前征用两万,运输粮草到军前的又有三千。”

“军粮消耗几何?”

“五万两千石。”

“军费多少金铢?”

“三十五万。”

“君侯!”李桐长叹一声,忽然牵着衣袖长拜不起。

“先生。”嬴无翳无奈,只能也对拜下去。“君侯可知道我们离国一年的税赋不过一百余万金铢?国库存粮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万两千石?每年新入册的丁男不过三万多人,其中应征入伍的又不过两成,还要除去年老还乡的五千余人。而君侯勤王一战,就耗掉了三成的税赋,所有的库粮!两千农家乡户的男丁战死!”李桐声音颤抖,“不过换来君侯神武的威名,皇帝一纸褒奖的诏书么?”

“这一轮玉璧,又值几何?”李桐气喘吁吁地指着地下的碎玉,“补得回国库么?又何颜面对百姓?”

嬴无翳嘿然不语,谢玄早已抽身而退,把直面李桐的重担都留给了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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