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九收徒,在天衍宗并非是一桩小事。这几十年来,单九因与沈蕴之师徒二人那点剪不清理还乱的纠葛而落得名声大跌。但她天衍宗第一剑修的名号不是作假。
五百岁的大乘期,在整个灵界是屈指可数的。单论修为,她可是比掌门还要高。且作为灵界唯二修善道且有大成的大能,她确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无论旁人如何在背地里如何嘲笑她勘不破情关,她若是收徒,那是众人抢破头也会抢的。
奈何瑶光仙尊不收徒,几百年里都没有表现出要收徒的意思,他们只能死了这颗心。
然而如今,这位不声不响地带回来一个弟子。据说是从凡间世带回来的,此消息一出,外面且不说,天衍宗诸多卯着劲儿觊觎她亲传弟子分位的弟子们心酸得不能自已。
外界为此事议论纷纷,单九拎着小娃娃回到落花院。
魔主大人看着眼前荒芜的院子,以及院墙中野蛮生长,枝丫嚣张地伸出院外的草木,有种震惊之余又意料之中的坦然。果然,他就不该指望单九能弄出什么好东西。这院子,粗糙得堪比魔界魔兽的魔窟。到底单九这女人是怎么在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折腾出一座这样的魔窟来的?
“走吧。”单九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落花院若是哪一日干净得一如师兄弟师姐妹的院落,她还不敢迈腿呢!
陈年老木头的门吱呀一声响,里面冒出个小脑袋。
小脑袋鬼鬼祟祟的巴着门,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震惊于单九居然回来了,它吱吱绕着自己大尾巴转圈,然后那门边缘咄咄地冒出一排小脑袋。一群像松鼠又像猫的小玩意儿叽叽喳喳地叫,又蹦又跳。一溜风地窜到一大一小两人脚边,爪连着爪围成一圈,高兴地跳起舞来。
魔主大人:“……”
单九得意地昂起头:“看,这都多亏你师父我院子打理得好!”
……无言以对。
魔主大人低头看向一圈一圈高兴地跳舞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没开灵智的野物。或许在天衍宗蕴养久了,有几分灵性。小东西绕着他们跳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其中一个笨手笨爪的还撞到魔主大人的小腿。叽叽一叫,爪子捂着脑袋瓜晃了两下,又欢快地跳起来。
“……”还别说,蠢是蠢了点,瞧着还挺可爱?
“行了,”单九弯下腰每一只排队摸脑袋,其中一只摸过了又绕回队尾假装没被摸过,又蹭摸了一次,才将小动物都打发走,“进去吧。”
进了院子,场面更可怕。原谅周辑用‘嚣张’来形容这些树木,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植物上看到嚣张的气息。枝丫蛮不讲理地横长舒展,花草旺盛得盖过他的头顶。要不是还有一条从门口通往屋舍的蜿蜒小路,他严重怀疑这个院子其实是个鬼屋。
单九走了几步,见小孩儿没跟上,几大步折回去,将人提溜起来拎着走。
院子很大,屋舍却不多。也就五间的样子。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厨房,一个会客的厅堂,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看门的道童从不知道哪个拐角冒出来,扑到单九腿边就哭了。
“主君,您可算回来了!”
道童是骆玉敏安排给单九专门打杂的,跟着单九也有几十年。虽然平日里偷懒耍滑,啥也不干,但这么多年就跟着单九撵都撵不走,“您不知道哇!您走以后,沈家那些狗腿子跑来咱们院子耍威风!还有沈蕴之那个狗东……不是,月间真君还特地跑来惺惺作态,说什么要给您负荆请罪,结果自己在马车里坐得跟大爷似的,还指望您亲自出门迎他!我呸!什么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心里那个气啊,当场就跟他们吵起来!那什么,您也是知道我的,暴脾气。那个一生气,就将人给轰走了!”
“……他好像生气了,”一边哭,他一边不停地瞄单九的脸色。见单九没什么表情,心里就虚:“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月间真君欺人太甚,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落主君您的脸面!您不会怪我吧!”
在天衍宗,谁不知道单九恋慕沈蕴之如狂。他一时激愤的不当之举,实在害怕单九怪罪。
单九无奈地朝天翻白眼。眼看着小道童都要趴到地上,她拖着嗓子懒洋洋:“行了行了,起来吧。干都干了,你现在才晓得后悔?”
小道童趴着没动,嘴上却不饶人:“我当时其实也挺后悔,这不是嘴快嘛……”
说着,他仔细瞄单九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发怒的迹象,顿时长吁一口气,利索地爬起来。
“主君,沈蕴之那狗,不是,月见真君两个月前被掌门罚去思过崖,没有一年半载不会出来。”小道童这才留心到单九身边还有个孩子,不过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您要不要去瞧瞧?”
“这你就别操心了。”
单九几大步走到堂屋,将手里拎的东西放下来:“去弄些吃食来,给他。”
“这是……?”小道童说是年岁小,其实已经二十七八了。
十二岁时走了狗屎运被骆玉敏挑中的,觉得这孩子皮实脸厚心大,放别处不行就适合跟着单九这种不着调的主君。于是给他弄到单九的院子,不指望他做什么,就想让他给孤单单的单九做个伴,顺便打打杂。果然如今十五年过去,他在落花院待得如鱼得水。虽然没什么长进,但跟单九还挺处得来。
“你即将上任的小主君。”
单九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眉头皱起来:“你家主君回来,水都没有?”
小道童,不,弯月一脸震惊,弓着腰就一甩胳膊凑过来。完全没有去倒水的自觉:“几个月不见,您儿子都这么大了!”
单九差点一巴掌巴到他脑袋瓜上:“徒弟,徒弟!这是我即将收入门下的徒弟!”
魔主大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他便宜师父这种人的身边是不可能有正经人的。
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单九旁边的椅子上,小身板往扶手上一倚。一只手伸出来,戳了戳围着单九打转的青年胳膊。
弯月拗过脸,对上一张极其漂亮的小脸蛋儿。小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渴了。”
他特别理直气壮地使唤人:“要水喝,你去烧。”
有其师必有其徒。
弯月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去后厨。
等他弄好了吃食,喂饱了魔主大人。单九也收到掌门师兄的传信,让她立即前去主峰。虽然他没说是什么事,但单九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所为何事。
抬眸看了一眼门外,门外日落西斜,天色已晚。
“将堆杂物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子御。”单九叹了口气起身,“我去主峰一趟。”
主峰就在旁边,单九过去也不过眨眨眼的功夫。
她到时,宗门几个师兄弟师姐妹都在。人刚一进门,所有人目光都瞧过来,神色不明。这次沈蕴之大婚之日抛下单九去寻徒弟之事,已经触犯到天衍宗的名声。虽说宗门与沈家关系复杂,利益相关,但大多数师兄弟师姐妹对此次事情十分不满。
单九人不在宗门,他们还不好越过当事人去说法。如今人回来,他们自然是要去沈家讨个公道的。
骆玉敏拍拍自个儿身边,要单九过去坐。
单九一声不吭坐过去,几个师姐就将她包围了。单九的师父乃上一任天衍宗掌门釖华真君。座下亲传弟子不多,只三位,但同师承师兄弟手下却弟子众多。这么多年一同受教,其实与同师父也差不多。兼之单九年岁最小,自然是诸多师兄师姐照看。
虽然比不上华裳裳团宠文女主,但单九也算是在多方照看之下长大的。
“掌门师兄怎么说?”几个师姐极其气愤,尤其骆玉敏,上回打了沈蕴之出气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沈蕴之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小九的脸,总得还给他沈家一点颜色瞧瞧才是!否则外头都要以为我们天衍宗是被人打到脸上还不敢还手的软脚虾了!”
“就是,”二师姐李云台克制不住煞气,上回大婚她刚好有事外出不在宗门,否则她定然一把青云剑追到沈家去砍死华裳裳那个小贱蹄子,“沈家就算再势大,我天衍宗也不是吃素的。”
掌门叹了口气,摆摆手:“此事,蕴之已经给过我交代,就此作罢。”
“确实是给交代了,”提到这事,六师姐沈锦绣半点没有身为沈家人的自觉,不阴不阳地嗤笑道,“也不晓得此次主君那宝贝徒儿到底犯了何等大错,亲自去凡间世将人找回来以后当众大动干戈。说是要整顿门风,主院不让住了,人给赶到咱们外门去。我听琳琅说,这两日就要搬来宗门。”
“赶来外门?”骆玉敏倒是头一次听说,“他舍得?”
“谁知道他呢!”沈锦绣冷笑,“到底犯了什么事也没对外说,沈临安那几个人口风紧着呢。”
这话一说完,一阵嗡嗡声,议论纷纷。沈蕴之向来疼宠徒弟,几个师兄倒是没想到沈家还出这事儿。面面相觑,他们想到什么,脸色暗下去。
掌门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单九,心里不由生出浓浓的愧疚。这些年,单九被名声所累,一个天之骄子硬生生被沈蕴之那个徒弟弄得跟跳梁小丑似的,被天下人耻笑。宗门的人不恼怒么?自然是恼怒非常。可一想到华裳裳的身份,对于她拉踩的小动作,他们也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才叫蕴之下了这么大的狠心,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心绪不宁。
“小九。”掌门站起身,走到单九的跟前。
找单九过来,无非还是为了她跟沈蕴之的婚事。虽说成婚是两个人的事,但两人身份不一般,所代表的意思自然也不同。一个是沈家的家主,化神期的大能;一个是天衍宗的牌面剑修,五百岁的天才。两人的婚事不仅仅代表两个人,还有两人背后的沈家和天衍宗。
若不然,凭着单九屡次因华裳裳声名受损,天衍宗早就出面阻止这场闹剧。
婚事拖了几百年,笑话也闹了不知多少,婚总归还是得成的,“你与蕴之的婚事择期再议。上回婚事暂停,蕴之也知错了。几个月前沈家也亲自来宗门为主君不当之举致歉,蕴之亲自拟定了几个日子,就等你回来敲定。你们蹉跎了这么久,总不能为一时意气继续耽搁……”
说到此,掌门心中也有些酸涩:“……师兄知你心寒,但这里头的事不好说。”
“你且相信蕴之,他或许疼爱徒弟,但所作所为绝非私情而是为天下大义。”掌门语重心长道,“届时他将为大婚之日不当之举当众道歉,你也莫要太为难他。”
几个师姐闻言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有反对。毕竟他们虽然恼恨沈蕴之有失偏颇,但心里早就将他与单九看作一对。两人相伴五百多年,经历过风雨无数。诸位师兄师姐从未将华裳裳出现的几十年看在眼里,徒弟终究只是徒弟罢了。就连骆玉敏,也是这么觉得。
“不必了,”单九放下杯盏,主峰的灵茶她实在喝不惯,“我不打算跟沈蕴之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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