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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余烬(1 / 2)

一阵烟雾后,隗严清不见了,明华裳几人就在屋外,却没见到他跑出来,想来这附近有暗道,隗严清趁乱跑了。

谢济川带着人去追隗严清,明华章在隗府善后。隗墨缘、隗朱砚陪吴箜去厢房休养,而隗白宣却被留下来了。

明华裳见状,特意放慢了脚步,但还是被明华章抓到了。他上半张脸覆着面具,看不出神情,那双星眸却定定落在明华裳身上,不给她丝毫侥幸的余地:“你们三人去搜查证据。”

明华裳暗暗叹气,这么大的宅子,要搜的地方太多了,明华章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听到后面的内容。明华裳只能学着他人的样子行礼:“遵命。”

隗白宣也心中有数,等多余的人走后,门刚刚合上,隗白宣便主动对明华章跪下:“大人,您是为了木偶而来吧。”

明华章坐在上首,端正的像尊玉像。他不露声色,问:“什么木偶?”

隗白宣咬牙,主动坦白道:“草民该死,前段时间被名利迷了眼睛,竟大逆不道,做了犯禁的木偶。草民做了之后就后悔了,后来哪怕贵客再次递来要求,草民也一直拖着进度,并没有交工。”

明华章挑眉,清冷的声音中不辨喜怒:“所以呢,你还想邀功?”

隗白宣苦笑:“草民哪敢。草民最开始被冲昏了头,后面就清醒了,但已骑虎难下。草民知道自己这回怕是难以善了,我因此惊郁惶恐,后来撞到了师兄和师妹合唱傀儡戏,又和师父……隗严清那恶棍吵了一架,这才情绪崩溃,想出装鬼报复人的法子。”

隗白宣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殊不知我实在蠢到家了,竟然以为用自己的死可以折磨那些人。自残只能要挟关心你的人,除此之外毫无用处,就算我死了,隗严清也不会有丝毫愧疚。经过这一通变故,我已经想明白了,浮名利禄乃身外之物,我争抢了一生,所求无非是有人爱我、重我。我以为我空无一物,没想到,师兄、师妹……还有父亲,竟然都念着我。”

她抬头,眼中爆发出明耀的光,这一刻她平庸的脸丝毫不逊于那些美娇娘:“大人,草民余生只愿守着亲人,开始新的生活,望大人成全!只要大人能放我和阿父一条生路,我愿意将傀儡图纸、主顾信息拱手送上。”

明华章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这些东西,我抓住隗严清也能得到。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隗白宣道:“事到如今,我便和您说实话吧。那位大主顾最开始找上的是隗严清,但隗严清奔波于饭局,木偶手艺早已疏忽,所有木偶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没人比我更了解细节。隗严清最初用和师兄的婚事诱惑我,我也着实想在那位大人物面前露一手,所以亲力亲为,精心制作了一批木偶,但等我完成后,看着那些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的东西,忽然脊背发麻,意识到我可能惹上大麻烦了。但毁单的话只会得罪那位大人物,所以我壮着胆子,在木偶上留了些手脚。”

明华章眼如寒潭,手指缓慢摩挲着刀柄:“什么手脚?”

“一种蝴蝶翅膀上的粉。”隗白宣说,“这是雌蝴蝶求偶所用,只要路过的地方,掉落哪怕一粒粉尘,雄蝶也能顺着气味找过去。”

隗白宣从小被拐卖,在富人家为奴为婢,后来因得罪人又流落南市。她吃了太多亏,被迫学会人必须给自己留一手,要不然,她会被那些人上人卖得骨头渣都不剩。

主顾对样品很满意,很快让她做出更多类似的木偶。隗白宣更恐惧了,因为她知道,主顾毫不掩饰,说明他没打算让她活着。

所以她迟迟不敢做完第二批,二月十四那天,她和隗严清大吵一架,婚事只是导火索,真正原因是她的进度太慢了,彻底惹恼了隗严清。隗严清将她关入工坊,强迫她做不完不许出来。

隗白宣坐在冰冷阴暗的工坊中,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断了。

她做不完要死,做完后就算那位大人物不灭口,她也会被隗严清压榨一辈子,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肯给予她分毫善待?

隗白宣清醒地做着疯狂的事,她睁着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将半成品木偶改造成一具女子身体,完全复刻成她的模样。

等完工后,她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可是隗白宣一点都感觉不到累,她将木偶放在地上,将四周砸乱,伪造成杀人现场,然后等着外面人发现她。

木偶流血是她早就学会的技巧,说来讽刺,她会这个,也是因为大师兄。

隗白宣的人生是一场晦暗的默戏,隗墨缘是唯一闯入的一缕阳光。她永远无法忘记她被侵犯、被辱骂的那些事后,隗墨缘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给她披衣服,带她出来,温柔细致地为她洗脸。

隗白宣控制不住地爱那份温暖,可是,阳光也只会喜欢阳光。隗家新来了一个小师妹,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女子,大师兄的目光很快移走。

隗白宣痛恨那个夺走大师兄的女子,即便她跌跌撞撞跑来问好,也会被隗白宣恶意地推倒在地。

久而久之,隗朱砚就不敢接近隗白宣了。可是隗白宣无法阻止师兄喜欢师妹,师兄悄悄和隗朱砚唱郎情妾意的戏文,隗白宣远远看着那一幕,短短几步路,对她却是越不过的天堑鸿沟。

哪怕她也学了牵丝戏。

她苦练多年,尽善尽美,最终,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虽然她的傀儡戏没等来观众,但却学会了新的木偶技法,吐血就是其中之一。操纵者唱那些生离死别的戏文时,到关键处会悄悄拉动细线,抽出夹层,让准备好的血流出来。但这种木偶机关太过精妙,对操纵者的要求也很高,所以并不常见。

隗白宣由此产生了让木偶替她死的想法。她这样做,一方面是报复隗家,另一方面也想借此假死,或许能逃得一命。

之后的发展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开门的人来了,正是师兄,她躲在隐蔽处,在他推门时扯断细线,让血流出来。

师兄果然什么都没发现,门口的人都散了,隗白宣趁机跑出来,按之前想好的去找花奴。

她知道花奴对她有不轨之心,她现在送上门,无异于羊入虎口,但她没有选择。她疯了一样想报复这一切,她去找自己最看不上的花奴时,已经做好献身的准备。

意外的是,花奴并没有趁机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在花奴的掩护下,隗白宣开始在府内装神弄鬼,她带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偶在深夜里唱戏,哪怕被路人看到了也不收敛。

她疯了一般在隗家弄出动静,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被人发现,还是不想被人发现。

她放置假尸体时,也曾恶毒又卑微地想,师兄看到她死了,会不会伤心?然而,师兄没有为她的死悲伤,反倒是小师妹低沉了很多天。

这世上的事情,多么可笑呐。

要不是这伙从天而降的黑衣人,隗白宣或许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隗白宣追逐了隗墨缘多年,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

爱一个人不是错,不爱一个人也不是错。其实大家说得对,大师兄和小师妹才是最般配的人。

她太累了,如果可以,她想去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兄的地方,重新开始。

明华章没表态,哪怕他对隗白宣的条件很心动。玄枭卫接到密报,说有人可能会对太子册封大典动手,明华章顺着情报查到隗家。

背后是谁其实很好猜,想对付太子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但现在真正重要的不是报复,而是保证册封大典顺利举行。

女皇的心思一天一变,没人敢保证这次仪式失败后,女皇还会不会将皇位传给庐陵王。事关大唐未来的命运和李唐皇室十来年的隐忍,三日后的太子册典经不得丝毫意外。

明华章还是那副淡漠高冷、兴趣寥寥的模样,说:“把蝶翼粉和雄蝶交出来。不要试图耍花样,你得罪了人,有的是人想要你的命。只有你如实交代,才有可能保住你们全家。”

隗白宣眼睛亮了亮,连忙道:“多谢大人!蝶翼粉我一直随身带着,都在这里了。雄蝶养在花园中,请大人随我来。”

隗白宣双手递来一个细口瓷瓶,明华章谨慎地转了转,确定无毒后,打开扫了一眼,冷淡道:“前方带路。”

明华裳和江陵、任遥正站在隗严清的房间里,摸黑找线索。江陵攒了一脑袋问号,寻到机会问:“明华裳,你怎么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明华裳只是在命案现场转了转,就准确说出凶手的性别、年龄、性格,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明华裳道:“其实也没那么玄,要不是前期铺垫了那么多线索,我也画不出来。”

“那也很厉害了。”江陵道,“你刚说完,隗家的仆人就听出来是隗白宣,太神了。我还以为你和明华章一唱一和,故意演戏呢。”

“是啊。”任遥难得赞同了江陵一次,问,“华裳,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华裳拗不过,说道:“万物运转都自有规律,凶手杀人也是如此。一个人经历了什么事情,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其实都有迹可循。而且经历相似的人,想法往往是类似的,所以,只要辨认出他们留下的痕迹,归类整理,就能猜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过往经历了什么。我只是做归纳而已,功劳是大家的。”

任遥其实依然不能想象这是什么感觉,但大概理解了明华裳的意思。

明华裳通情达理,很能理解别人,擅长体察情绪。她共情能力这么强,能在命案现场捕捉到凶手残留下来的心理痕迹,反过来推测出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任遥称奇,认真说:“你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小娘子,韩将军没有看错人,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在玄枭卫闯出一片天。”

“别。”明华裳受用不起,“我只想安安稳稳生活,功业还是交给其他人建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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