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咂了一会,终于回过味来:“不对啊,早说你能刻画出凶手,那你应当第一个来呀!我们查了好几天,结果方向错了,甚至连男女都没找对,这不是耽误事吗?”
明华章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这句话。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抬手敲门,提醒里面的人他来了:“找到证据了吗?”
明华裳回头,看到是明华章后高兴道:“二兄,你来了!我们找到一些书信和账本,但不确定算不算证据。”
“算。”明华章简明扼要,道,“将所有可能有价值的东西都带走,回去慢慢看。”
江陵表示明白,越发放开手脚翻箱倒柜,架势堪比抢劫。明华裳捕捉到些许不对劲,问:“兄长,你要对这里做什么?”
明华章心里轻叹,她果真太敏感了,这就听出来了。既然如此,明华章也不隐瞒,说:“这里会发生一场失火,将整座隗府烧毁。”
手笔这么大,任遥和江陵都忍不住惊讶。明华章走后,江陵忍不住道:“为了查几个木偶,就要将别人的家宅烧掉,玄枭卫也太霸道了。”
“不。”明华裳没有转身,她看着夜色中渐渐行远的挺拔身影,说,“恰恰相反,他是为了保下那几人的命。”
隗墨缘、隗朱砚已经收到命运对他们的裁决了,他们有两种选择,要么守着隗家的财产,日后生死自负;要么一把火将隗府烧掉,他们会失去一切财物,但可以换一个身份,去神都之外生活。
隗墨缘和隗朱砚自然毫不犹豫选择第二种。吴箜脖子上还残留着掐痕,但能勉强说话了:“大郎,隗家这些年挣了不少钱,这些家业本该是你的,你就这样扔掉,不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隗墨缘看着这座黑黝黝的宅子,说,“这是师父的家业,不是我的。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靠自己的手挣钱,哪能成天盼着接手别人的家产?”
隗墨缘看向隗朱砚,隗朱砚默默牵住隗墨缘的手,两人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隗墨缘想得很清楚,隗家现在惹上了麻烦,就算给他也守不住,不如和心爱之人浪迹天涯。
隗严清有任何事都不避着他,隗墨缘自然知道那笔不寻常的订单。一开始隗墨缘就觉得不安,修陵墓的工匠都会被当权者灭口,二师妹做好了木偶后,还能活着吗?他屡次劝师父放手,可是师父被名利迷了眼睛,怎么都不肯见好就收。
所以他发现隗白宣假死时,没有拆穿,而是帮她撒谎。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他明知二师妹的处境,却始终不敢站出来阻止,这是他欠二师妹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命。
他知道二师妹对他的心意,但怜惜和愧疚终究不是爱。隗墨缘握紧了隗朱砚,说:“何况,这座宅子藏着太多罪恶,这些年我住在这里,并没有多开心。我更怀念曾经和师父四海为家的日子,师父想必是不怀念了,但我可以带着朱砚,从头打造属于我们两人的家。”
吴箜看到那两人情深意重,不由担忧地看向隗白宣。没料到隗白宣却很平静,她依然无法真心实意地为师兄感到高兴,但她由衷说道:“祝你们幸福。”
隗白宣和隗朱砚对上视线,两人浅淡一笑,各自移开。
这些年,家产斗争、感情纠葛都是真的,某些时刻她们确实厌恶着对方,但她们仍然是师姐妹。在对方遭遇不公、侵犯,甚至遇到生命危险时,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尽自己所能保护对方。
这个世界充斥着利益和罪恶,一点都不美好。但它也不完全是丑陋的、伪善的,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默默爱你。
四处都倒了桐油,一个火星落下,火光冲天而起。吴箜看着熊熊燃烧的隗家大宅,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和师弟练戏的画面。
那时,他们练的正时日后隗严清的成品作——往生。
一曲往生,曲终已是往生。
吴箜父女和隗墨缘夫妻没有交流日后要去哪里,或许,此生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
隗严清扔出烟雾球,趁着那些人看不清的时候,他飞快打开屋中密道,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密道出口在一口枯井里,隗严清爬出来,连滚带爬跑到菩提寺。
寺庙是医馆、学堂也是客栈,只要出一笔香油钱,就能在寺中租一个小院或客房。菩提寺也是如此,西寺寄居着不少文人墨客、外来商贾。隗严清翻过寺墙,他慌到极致,根本顾不得这样会引起别人注意,砰砰砰敲门。
没一会,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消瘦病弱的男子,看起来是个不得志的书生。他看见隗严清,表情更难看了:“怎么是你?东西呢?”
“大事不好了!”隗严清慌张道,“一伙黑衣人找上隗家,他们要杀了我!你说过的,只要我做完了魏王要的东西,就会保我平安富贵!”
书生脸色更阴沉,他不动声色扫过后方,四周草木深深,唯有夜风袭过。书生让开门:“先进来说。”
隗严清惊魂未定地进门。书生仔细扫过后方,确定无人跟随后才关实了门。他没有请隗严清到屋里坐,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隗严清道:“密道。”
书生心下稍安,又问:“木偶做完了吗?”
隗严清面露愧色,摇头。
书生并不意外,但依然难掩失望。他问:“木偶都是你亲手做的?”
隗严清心尖跳了跳,但多年侵占徒弟的作品早已消磨掉他为数不多的廉耻心,他眼睛都不眨道:“当然,一切都是我亲力亲为,没让任何人经手。”
隗严清以为将自己的才能夸大,魏王就会爱才,为此越发用心保下他的性命。书生确实钦佩地点点头,说:“这些日子实在辛苦隗掌柜了。那伙黑衣人长什么模样,身上有什么标志,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书生提问,隗严清这才意识到他对那伙神秘人一无所知。他努力回想,但印象中只有一片黑。
今日,他本来在隗白宣的房间里翻找图纸。隗白宣这个贱人死了都给他添麻烦,隗严清知道隗墨缘对他有隐瞒,但当务之急是做完魏王殿下要求的木偶,其余事都可以往后放。
隗严清没工夫查隗白宣的死,而是一心做木偶。木偶手艺是他教给隗白宣的,他坚信只要找到图纸,他也可以做成。
他找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摸到了密格,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人打晕。他被一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吵醒,他认出来那是隗白宣的声音,如遭雷击。
但他手脚都被捆着,嘴也被堵住,他只能用瞪眼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至于绑他的黑衣人……他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看到对方,更别说记住对方的特征。
隗严清皱眉道:“我没看清绑我的人,但隔着屏风看到一个黑衣人,他个子很高,脸上带着半截面具,看下巴脸型不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符合这些特征的人神都不知有多少。书生有些失望,但他本来也没指望隗严清什么。
隗严清还在皱着眉回想,他为什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道声音,他似乎听过。
崔郎君!
隗严清想起这个姓氏的刹那,腹部也感觉到一股剧痛。隗严清看着面前的男子,难以置信。
书生抽回短刀,嫌恶地将他扔到地上:“一个下九流戏子,竟也想攀附王爷。呵,可笑。”
说到这里,书生皱眉,忽然瞳孔紧缩:“不对,你被打晕了,为什么会在有密道的房间醒来?”
但已经晚了,暗夜中一道雪光划过,不等书生逃跑,就已经被黑衣人制住。谢济川上前,亲手卸掉了那个书生的下巴。
谢济川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手,垂眸温和地对隗严清笑了笑:“景瞻说得没错,一个人一旦自乱阵脚,那就离死不远了。你太慌了,你本来应该注意到,是我们将你带到那间有密道的屋子的。”
“不过没关系。”谢济川松手,帕子悠悠飘落,他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用你一条贱命,钓一个魏王亲信出来,值了。希望在阴曹地府,你能过上你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
隗严清瞪大眼睛,怔怔盯着夜空,仿佛看到什么极度震惊的事。谢济川回头,看到隗家大宅的方向亮起熊熊火光。
“竟然都烧了。”谢济川摇摇头,神情温柔,但那双眼睛里却毫无温度,“真好,落得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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