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衍和刘夫人其实一直在牢房门口等着,陆风竹命人叫他们进来,刘星衍来到刘振嵩面前,跪倒磕了三个头,含泪叫道:“爷爷。”
刘振嵩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将他扶起,对他说:“我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绝后,哪知天不绝我,居然有孙子在世,人生夫复何憾?”
刘星衍道:“爷爷,对不住,我…我没能早点来到你身边。”
刘振嵩道:“你是怕你娘不高兴吧。”
刘夫人道:“没错,其实就算到这一刻我依旧恨你!当年要不是你一意孤行把寄蝉逼得太狠,他就不会死,也就不会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世上吃苦!”
刘振嵩道:“惠芬,是我对不住你们。当初…当初你有了身孕为何不来找我,寄蝉虽不在了,可我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的。”
刘夫人道:“我没名没分,就算生下星衍也只是个野孩子,我才不会去找你,免得你以为我攀附于你是觊觎刘家的家产。”
刘振嵩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哎,你跟寄蝉一样都是这么的执拗。”
刘夫人道:“其实当初看到那些人死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干的,我想你能为寄蝉做这样疯狂的事,可见在你心里他是有多么重要,我对你的怨恨消解了不少。哎,只可惜不论是我还是你,都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刘振嵩上前握住刘夫人的手道:“惠芬,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儿媳,刘家以后要靠你和星衍了。”
刘夫人不悦:“免了吧,这样做别人会真以为我是贪图你的家产。”
刘星衍急道:“娘,爷爷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违逆他的意思了吧。”
刘夫人气道:“好好,你们祖孙团聚了,还要我这个外人做什么?我这就走。”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刘星衍本想去追,可是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刘振嵩道:“星衍,你娘这辈子不容易,以后你要好好孝顺她。”
刘星衍点了点头。
刘振嵩又道:“孩子啊,跟我说说吧,你和你娘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刘星衍道:“我从小就在东海长大,那时候我们靠娘教别人家孩子读书识字为生。我娘从小就告诉我我爹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让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可堕了爹的名声。我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中举之后便和娘一起回到京城,自那之后便一直待在京城。”
刘振嵩道:“好好,虽然你从小日子过得苦,可总算是成才了,爷爷很欣慰。想不到我一直想杀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亲孙子,总算老天待我不薄,若是我今天得手了,非但要抱憾终生,到了九泉也没法和寄蝉相见。陆捕头,多亏了你啊!”说着他居然向陆风竹下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陆风竹叹了口气,将他扶起,道:“刘老板,早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不是如此执拗,钻牛角尖,绝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刘振嵩凄然一笑,道:“是父是子,也许这就是我们父子最像的地方。星衍,你要记住爷爷和爹的教训。好了,我的事情都结束了,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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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陆风竹向几名涉案的人问讯,确认了一些事情:
张逸卿确实是吕宗伯的亲生女儿,但是她说自己并不知道父亲被刘振嵩威胁的事。
刘振嵩之所以一直留着唐放的命是为了让他在张逸卿身上完成最后一幅刺青,这幅刺青乃是寒蝉子呕心沥血之作:菩提夕照。画中菩萨端坐,以身为塔,一条巨蟒绕着塔身盘旋而上,塔顶一只白鹤冲天而起,贯穿了身后的红日。按照刘振嵩的说法是要将自己儿子最得意的作品刺在张逸卿身上,这样才能符合她花魁的身份。
第二天陆风竹被方正昊叫到行捕司,两人一起撰写本案的卷宗,由于案情复杂,涉案的人又多,两人花费了三天时间才将卷宗写好,上报刑部后,被以语焉不详为由打了回来,毕竟这件案子轰动京师,没有一份像样的卷宗是很难交代过去的,两人来回修改了五遍,刑部方才将卷宗收下。
此案上奏后皇帝亲自御览,判决如下:刘振嵩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判斩刑,暂时收监,待明年秋决时再处斩;刘星衍涉嫌舞弊,虽然本人一再坚称并不知情,但为儆效尤,将其探花革去,且终生不得再考;方正昊办案不利未能及早侦破此案以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尸位无能降三级留用;范鸿铭治境不力,致怪案频发,革职为民,永不叙用;京兆尹并刑部各官降一级,罚俸半年;花魁比赛奢侈靡乱,蛊惑人心,有伤教化,着即永久停办。
这样一份判决下来,陆风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皇帝的雷霆雨露,虽然其中一个字都没提及自己,但他依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因为皇帝的判决,方正昊暂时不敢把陆风竹调到行捕司做自己的副手,他便只能继续待在十里坊做捕头。
唐梅因为做刘振嵩的帮凶被收监,尽管张逸卿一再说自己体谅唐梅救兄心切,不想追究她的罪责,可是国法难违。虽然历经凶险,可唐放唐梅兄妹总算都保住了性命,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刘星衍住进刘府,成了刘家的新主人,李宝卿则搬出刘府到一栋别院居住。她对刘振嵩感情很深,每日都到牢中送饭,但刘振嵩却从未见过她一次。陆风竹颇感讶异,实在不懂这对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星衍虽然被革去了探花,但做了刘家的主人,有了万贯家财,还迎娶了张逸卿,可真算的上是春风得意,尤其是在皇帝下旨停办花魁大赛之后,张逸卿就成了最后一任花魁,两人结缘更具传奇性,刘家父子两代都与花魁结缘,成为了传世佳话,想一睹两人风采的人不计其数,刘府门口每日宾客不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接下来数月十里坊平安无事,陆风竹每日就是照例巡街,日子久了便觉得无聊。每次经过韵珠楼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向里面望,可是里头的灯再也没亮过,顾庭月就这样消失了,这让他觉得有些怅然。
十二月十五这天晚上,陆风竹按照惯例在十里坊巡街,天降大雪,行路颇为不便,他来到一家小酒馆喝了一壶烫酒暖身,喝完后刚走出店门,就听见有人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陆风竹连忙上前查看,只见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跌倒在一个小巷子口,脸上满是惊恐之色,陆风竹顺着他的目光向巷子里一看,只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四周的积雪已被血染红。
陆风竹走进巷子中,看见这人脸朝下趴着,他将尸体翻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了死者的长相,这人居然是翰林冯光禄,看样子应该死了有一阵了。
冯光禄的尸体旁有两个用血写成的字: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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